第770章 刘寄奴主动击敌,燕家卒拒阵莽骑(3)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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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0章 刘寄奴主动击敌,燕家卒拒阵莽骑(3)

  董卓淡然道:“你们去西北大营吧。”

  独臂千夫长抬起仅剩的胳膊擦了擦眼睛,上马后带着堆满尸体的车队渐渐远去。

  耶律玉笏心中没来由冒出一股怒火,深呼吸一口气,对这个南院大王问道:“北凉当年打青州襄樊城那会儿,就是挖掘地道的行家里手,既然会攻,防御起来自然也不是雏儿。何况城内那几千养精蓄锐的北凉骑军,明摆着都还上过城头,就算有几百人活着进入到城内地面,又能如何?”

  董卓笑了笑,似乎刻意不想去提及那没能建立寸功的五千死人,说道:“前两天城内有一支骑军部队,已经不得不登城参与防守了。他们下马作战的实力比起疲惫的步卒,确实要超出一大截,我本来有两名千夫长已经带人攻上城头,两者兵力相隔不过四百步,差一点就能在城头站稳脚跟。”

  董卓的拇指和食指抵在一起:“就差这么一点点。”

  拓跋气韵无奈道:“这一点点机会,是董将军下令我方每一名千夫长麾下伤亡几乎达到四百人才能撤退这种巨大的代价换来的。”

  董卓笑道:“这不是还没有过半嘛。”

  耶律玉笏用近乎质问的语气不客气地问道:“敢问大将军,死在自己人刀下的草原儿郎,有多少了?”

  董卓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千夫长有三名,百夫长就多了,连同普通士卒加在一起,如果我没有记错,到昨天为止,有两千七百人。”

  耶律玉笏怒道:“你就不怕引发兵变?!”

  董卓反问道:“杀了这么点临阵退缩的废物,就要哗变?”

  耶律玉笏冷笑道:“确实,将军握有十万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的董家私军,本身又是用兵如神、细致入微的名将,一定可以扼杀苗头。”

  拓跋气韵开口道:“别说了。”

  耶律玉笏欲言又止,看到春捺钵的不悦表情后,终于不再继续挑衅那个在自己看来名不副实的南院大王。

  两骑跟董卓告辞离开。

  耶律玉笏转头看着那个原地停马的壮硕身影,低声道:“这个胖子,带兵就这么回事了,当官倒是真有能耐,仗都打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忘记顺着某人的意愿,在虎头城下把那些草原悉剔势力一点一点打尽。一名千夫长消耗了从部族带来的嫡系兵力,可在快速轮换之下,后续兵马从哪里来?要么是从南朝军镇中补充抽掉,给掺了沙子,要么就是干脆两支残部混淆在一起。按照这么个法子打下去,大悉剔能不变成小悉剔?”

  耶律玉笏脸色阴郁,咬牙切齿道:“都是南朝那些中原遗民带来的风气,离阳赵室是拿广陵道从地方藩王武将手中收回兵权,咱们也不差嘛,草原悉剔个个在此地伤筋动骨,就算以后踏破北凉进入中原,手头还能剩下几个自己人!”

  拓跋气韵笑了:“你啊,牢骚太盛防肠断。”

  耶律玉笏怒目相向:“你还笑得出来?!你以为你们拓跋姓氏就能置身事外?!”

  拓跋气韵摇摇头,笑着不说话。

  独自在乌鸦栏子护卫中望向虎头城的那个胖子,视野中,攻城步军如一波波源源不断的潮水涌去,然后潮水顺着城墙激荡出浪花后,向上漫延。

  他招手喊来一名随行的年轻幕前军机郎,说道:“传令下去。一、从今天起停止挖掘地道。二、步军加大攻城力度,白天伤亡过半才能撤出,夜间攻城则不以战损作为后退前提,每名千夫长只需要在虎头城下坚持进攻一个时辰即可。三、传消息给西京,整个南朝,无论姓氏是甲乙丙丁,只要在品谱之上的家族,都要拿出所有窖藏酒水,用以东线大军伤患的治疗伤口。记住,是南朝所有家族所有酒水,若有人私藏一坛,一经揭发确实,家族品第由甲字降为乙字,以此类推。四、今晚我要召见东线所有不在战场上的万夫长和千夫长。”

  那名军机郎迅速离去,传达军令。

  董卓沉声道:“耶律楚材!”

  一名虎背熊腰、临时充当乌鸦栏子头目的校尉赶忙策马靠近,这一次,这个既是北莽皇帐成员又是南院大王小舅子的武将,没敢嬉皮笑脸,只要姐夫喊他真名,那就意味着是有大事要发生了。他耶律楚材的姐姐便是董卓的大媳妇,同是耶律姓氏,比起耶律玉笏却要金枝玉叶很多,但是兄妹二人比起那个听说跑去离阳中原游手好闲的耶律东床,距离那张椅子就要更远一些。耶律楚材也从没有那个奢望,从小就想做个驰骋沙场的纯粹武将,有了董卓这个很对胃口的姐夫后,这几年在董家军中可谓如鱼得水。不过这次南征北凉,一向很好说话的姐夫死活都不肯答应他做先锋,这让耶律楚材很是受伤。甚至前不久董家亲军奔赴流州也没有他的事情,耶律楚材这段时间幽怨得像个守活寡的娘们儿。

  董卓瞥了一眼这个小舅子,笑眯眯道:“给你一个活,就是路途有点远,接不接?”

  耶律楚材小心翼翼问道:“有军功拿不?”

  董卓说道:“不一定。”

  耶律楚材果断道:“那不去!”

  董卓笑道:“不去也行,反正明天你一样有机会攻城。我换人就是了。”

  耶律楚材满头雾水:“攻城?”

  董卓点了点头:“我董家一万两千步卒,都交给你,明天开始攻打虎头城。”

  耶律楚材惊讶得张大嘴巴,以他的身材来说,那真是一张血盆大口了,跟他姐姐的花容月貌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真不像是同父同母生出来的。耶律楚材突然眼神炙热起来,也不称呼董卓为姐夫,而是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大将军”:“末将是骑军出身,让我去下马攻打城池还是算了,末将决定了,就接第一个活!”

  董卓凝视这个家伙,心平气和道:“八万董家骑军都交给你,以最快速度赶去葫芦口外,虽然那边我早有安排人马盯着,但是我仍然不放心那里。还有,在你走之前,先写好一封遗书,如果你死了,我对你姐姐也好有个交代。”

  以玩世不恭名动北莽的耶律楚材咧嘴笑了笑,握紧拳头在自己胸口重重一捶:“大将军,如果……末将是说如果没能回来,没有机会看到大将军和我姐姐的孩子了,以后告诉他们,他们的舅舅,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让他们骑在脖子上玩耍。”

  董卓犹豫了一下:“要是葫芦口那边有你没你都一样的话,你别逞强。既然喜欢孩子,就自己娶个媳妇生去。”

  耶律楚材点了点头,策马离去。

  董卓依旧纹丝不动,没有谁能够听到这个胖子的自言自语,他在反复念叨着一个数字:“三十八,三十八……”

  虎头城,靠北位置最为巍峨的几栋瞭望高楼箭楼,成了北莽投石车重点针对的目标,而主将刘寄奴所在的那栋楼位置要更加靠后,投石车造成的威胁不足以致命,倒是参与攻城得以邻近城头的那些北莽神箭手,都因自己一箭射中此楼引以为傲,虽然不会计入战功,但是撤出战场后,都会被当作英雄对待。

  刘寄奴站在那张搁有虎头城地图的桌子旁边,地图上已经标示出各种战场细节,例如城墙破坏程度,失去床弩的地带,已经经过数次匆忙填砌的危险城垛,等等。刘寄奴盯着城防图的东北一带,在此地,床弩率先尽毁后,最近半旬以来,北莽就在不放弃正北方向攻城力度的同时,着重加大了此处的进攻密度和厚度,大量攻城器械开始从西北转移倾斜到东北。

  一名巡城校尉大步走入楼层,大声笑道:“将军,这帮北莽蛮子真是不长记性,今日又死了七百多只‘老鼠’,闷死一小半,等末将带人下去后,都没怎么花力气就宰光了。老规矩,那条地道也给咱们填严实了,而且附近地带,也会有两名穴师和一标骑军日夜盯着。”

  刘寄奴点点头,抬头问道:“悬挂在城楼望楼墙外的答雷,已经都用光了?”

  答雷是一种中原应付攻城的特殊软帘子,由粗麻紧密编织而成,涂有泥浆防火,对付投石和火箭都有很大功效。虎头城的城墙虽然坚固异常,但是如果没有大量答雷减缓飞石的巨大冲击力,虎头城如今就不是缝缝补补这么轻松了。

  一名副将无奈道:“是的,没想到这帮蛮子能弄来那么多投石车,幸好将军早有预备,否则还真悬。而且咱们的水袋也告急了,不光是城门,各段城墙也头疼。水源没有问题,就是牛马牲畜皮毛和内脏胞衣制成的水袋囊子,有些跟不上。那帮蛮子拼了命往城头上泼油,辅以火雨一般的箭矢,真是疯了。好在咱们应付火攻的沾泥扫帚能够重复使用。”

  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的刘寄奴拿起桌上一根箭矢,递给身边一名校尉:“你们都仔细瞧瞧。”

  这根从城头取回的箭矢传了一圈。刘寄奴说道:“以前北莽攻城就有这种箭矢,但是不成规模,是这两天才开始大量出现。先前箭矢半数跟北莽精锐骑军的现今配置吻合,以加长箭头追求穿透我北凉甲胄,但是其余半数夹杂有样式陈旧的铜铸箭,以及脱胎于大奉王朝的铁铸箭,清一色的扁平四棱形。现在不一样,更加精致细分,所以连锥箭和铁脊箭都出现了。”

  刘寄奴放下那根箭矢:“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联系最近北莽攻城的衔接性,我敢断言北莽是在换气。有点像是江湖高手对决,在北莽展开下一波攻势之前,这会是我们的一个机会,当然,也可能是个陷阱。但不管如何,我们都应该尝试一次。所以这几天我故意让骑军上城头补救,给守城步卒喘息的同时,就是要让我们的骑军出其不意,主动出城。”

  一名负责城门守卫,前两天脑袋上给北莽蛮子开了瓢的校尉问道:“需不需要咱们城头步卒配合一下,打得再凶一点?”

  刘寄奴摇头道:“不用,以防画蛇添足。”

  刘寄奴缓缓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困极了不得不休息片刻,还是在脑海中寻觅战机。他猛然睁开眼睛,双拳按在桌面上,盯着两名跃跃欲试的城内骑军校尉:“北莽负责保护呼应步军两翼的骑军,长时间看戏,如今已经懈怠。今夜!就在今夜,正北大门后放置两千骑军,出城后随意冲杀。东西两门各一千骑军,冲击侧翼。切记!只有半个时辰,我只给三支骑军最多半个时辰,不管杀伤多少北莽步卒,都要立即返回,绝不可恋战不退,半个时辰后我虎头城再度打开大门。”

  刘寄奴突然喊住那两名领命告退的校尉:“事先告诉兄弟们,也许北莽连让我们虎头城重新开门的机会都不会给!”

  一名已是白发苍苍的高大校尉点头道:“明白!”

  隔着一个辈分的两个骑军校尉走出屋外,年轻些的校尉鬼头鬼脑看了一眼身后,这才跟老校尉说道:“老标长,咋讲?真要把话挑明了?”

  老人停下脚步,双手扶住栏杆,默不作声。

  中年校尉心领神会,就不再开口说话,他自己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老人转头笑道:“小宋,虽说咱俩品秩相同,但你小子在我手底下做了三年的伍长,别说今天是校尉,就是将军,也是我的兵。所以这趟出城杀敌,我来,你留在城内继续主持骑军事务。”

  中年校尉转身就走:“那我跟刘将军说理去。”

  老人一脚踹在这家伙的屁股上,轻声笑骂道:“滚回来!听我把话说完。”

  等到宋校尉重新转身,老人指着北方,轻声道:“我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在永徽元年就死在北莽腹地了,那个当年跟你同样是我手下伍长的女婿,后来也死在了八年前的凉州关外。好在我孙子孙女都有了,贺家香火终究没断。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老人笑了:“我知道你当年跟我女婿争过,也埋怨我最后选了他当女婿,没选你。所以这些年在虎头城,你小子没少跟我别苗头,就我这脾气,要是换成三十年前,早就打得你满地找牙了。”

  中年校尉翻白眼嘀咕道:“打得过我嘛。”

  老人也懒得跟这个小子计较什么,由衷感慨道:“不算在中原那么多年的南征北战,在北凉扎根也快二十年了,有了个家,过得还都是太平日子,即便家里死了亲人,孩子们终归还能披麻戴孝,不像我年轻时候的那个春秋乱世,活着的比死了的还要艰难。我这个老头子偶尔还乡,看着孩子们每天练字,那架势,有模有样的,握毛笔比我这个爷爷拿枪矛还要娴熟,在书斋外听着他们的读书声,如今这北凉的世道啊,真是好。”

  老人拍了拍宋校尉的肩膀:“这样的好世道,能多几天是几天。我呢,不管今夜城门还能不能第二次开启,都不打算回了。你让我以后下马去城头跟北莽蛮子打,杀不了几个人的,不如在马背上多杀些。小宋,这么说了,你还跟老标长抢着出城吗?”

  中年校尉缓缓抱拳,但是很多话,始终没能说出口。

  老人哈哈大笑,大步走开,结果屁股上给那姓宋的家伙踹了一脚。后者一阵风似的跑下楼,只撂下一句:“老标长,当年没抢走你女儿,我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踹你一脚,别生气啊!”

  老人随手拍了拍身后甲胄,笑道:“小王八蛋玩意儿!幸好当年没选你当女婿。”

  北莽日夜攻城,城外战场上燃烧着一堆堆摆放有序的巨大篝火。虎头城内外凉莽双方,都早已经习以为常。

  正子时,在道教炼丹典籍中被视为“阳生之初,起火之时”。虎头城直通三门的三座广场上,各有一支骑军开始披挂上阵,马鞍悬挂长枪,腰佩凉刀,不负弓弩。

  正北方位的为首老将,伸手握起那杆当年从西垒壁一员西楚将军手上夺来的长枪,笑道:“老家伙,跟我姓贺了以后,没委屈了你吧?”

  当那声大门缓缓开启的吱呀声传来,老人猛然一夹马腹,开始冲锋。

  为了配合三支骑军尤其是正北骑军的出城,又不至于过早泄露迹象,在子时前一刻,北门城头箭雨特别针对了城门口附近的北莽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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