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桓温衣钵托孙寅,蜀王苗寨话苏酥(1)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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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桓温衣钵托孙寅,蜀王苗寨话苏酥(1)

  陈芝豹将手中头颅随手抛向远方,笑了笑,『陈芝豹,本名陈知报。好一个知恩图报。』

  杨慎杏所率数万蓟州老卒被诱入大瓮中,给当年南下之路所向披靡的离阳王朝开了个坏头。在曹长卿还未露面的前提下,就已经在广陵道边缘地带丢失了将近十万精锐,这让那些好不容易融入赵家朝廷的春秋遗民变得心情复杂,即忧虑泱泱离阳的真实战力,是否真有抗衡北莽并且一举胜而吞之的国力?内心深处或多或少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年那个靠着包括徐骁在内的一大批骁将打下天下的离阳,二十年以后,还不是依旧要在西楚这边吃瘪?古话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中原定鼎已有二十年,也差不多了,难不成真的要变天?阎震春全军覆没之后,名义上的南征统帅卢升象的日子还是煎熬,虽未受到皇帝申斥,但手中兵权依旧寥寥无几,将令难出大帐,甚至还不如临危受命的又一位春秋百战老将。这中间,原本众望所归出掌大权的姑幕许氏的顶梁柱——龙骧将军许拱遗憾落败,继续被朝廷和兵部雪藏。大概是出于补偿这位猛将的心理,太安城内传言许拱有望出任兵部侍郎巡视两辽。随着离阳京畿之地第二拨大量兵马的调动,西楚也不甘落后,借着接连获得两场大战巨大胜利的东风,一个叫寇江淮的年轻人在谢西陲声名鹊起之后,也紧随其后,打出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漂亮战事,在东线与对用兵颇有独到见解的广陵王赵毅的对决中竟然稳操胜券,两旬之内连克包括黄砚关、地斤泽在内的六地。尤其是此人麾下一支名叫“飞猿军”的三千亲兵,皆能被甲渡水过涧,捷如猿猱,在东线攻克西彭山一役中大放光彩。而且寇江淮用兵诡谲,不但擅长长途奔袭,而且每得城却不守城,四次截杀赵毅援兵,除了一次未能得逞外,三次都全歼援兵,至今已是斩首万余,战功显赫。因此在东线上,大片原本属于赵毅用以滞缓西楚东进的过渡区被割裂得七零八落,竟然沦落到无人敢守无人敢救的地步,任由寇江淮的兵马来去如风,慢慢蚕食。为此,赵毅在军机重地春雪楼大发雷霆,问话于楼内将领,谁能去揪出这个迄今仍未正式出现在战场上的寇江淮,哪怕能与其远远见上一面也好。

  可惜当时赵毅的左膀右臂卢升象已经是升任兵部侍郎,算是朝廷的人,何况还是南征主将,肯定无法再为一座春雪楼出力。步军大将张二宝则待在南境,而且赵毅也不觉得一个初出茅庐的寇江淮就真值得张二宝出马讨伐,曹长卿还差不多!最后赵毅用五百里加急命令自己的心腹爱将横江将军宋笠立即由广陵北门返回春雪楼。那个在富贾身上雁过拔毛大肆搜刮油水的广陵名将,一路走得似乎不急不缓,听说嗜好收藏美人的横江将军,南下之行还顺道收纳了两名落难的美艳女子。这也就罢了,为了催促此人迅速南下御敌,广陵王甚至让自己的嫡长子赵骠亲自出城百里隆重迎接,足见对这名“福将”的倚重。

  如果说这还只是离阳内忧,那么外患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一般——北莽百万大军开始南下,不但对北凉虎视眈眈,更觊觎那北凉之南膏腴之地的中原。

  祥符元年的这个多事之秋,似乎是真的不能再多事了。

  太安城热闹非凡,走了一个曾经独身西行万里的白衣僧人,又来了一位学问齐天高的齐阳龙。这段时间内,又有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偶然冒了一下头,但很快就复归寂静,而他能够被人记住聊上几句,还要归功于张首辅的一句点评,“器局不足以容纳才气”。这位昙花一现的年轻人叫孙寅,是太安城最为憎恶的北凉人士,如今在门下省任职,勉强算是入了流品,但深居简出的孙寅很快就被京城抛之脑后,甚至远远比不上从青城下山入京的小真人吴士帧。

  在大闹尚书省脚踹兵部尚书卢白颉后,桓温非但没有被朝廷怪罪,反而有小道消息传出,坦坦翁极有可能成为从不设门下省主官的离阳王朝第一位执掌整座门下省的大人物,官阶也开始真正与张巨鹿平起平坐,跻身王朝内屈指可数的正一品!不光如此,还有人说坦坦翁此次被破例升官,是皇帝陛下的一箭双雕之举,除了为齐阳龙入主中书省担任中书令做铺垫外,而且只要传闻属实,那么原本只在名义上分割尚书省权柄的中书、门下两处,就会彻底脱离首辅大人的掌控,到时候碧眼儿在“永徽之春”中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气象,显然会一去不复还。至于此事真假,恐怕整个离阳王朝也没几人敢拍胸脯确定。事实上,两大当事人之一的桓温也不知事态走势如何,但家门口都快被踩平的坦坦翁似乎始终不怎么上心,倒是那些门下省的清贵黄门郎都坐不住了,变着法儿拎酒去左仆射大人的府邸“暂住”并讨要内幕。坦坦翁倒也不故作高深,只与人说这等升官加爵的天大美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坦坦翁还直言不讳,反正我桓温若能升官,原先的座位,肯定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去皇帝陛下那边撒泼打滚,也要死皮赖脸从自家一亩三分地的门下省内提拔。此言一出,门下省欢声雷动。

  在门下省暗流涌动之际,担任从八品录事的孙寅还是每天按时点卯按时离去。在张首辅的评论广为流传之时,有说孙寅会进阶从六品的符宝郎——毕竟此职也可算天子近臣之一,虽比不得去年新设的“书房处”起居郎那般常伴君王身侧,也让年纪轻轻的世家子弟相当眼馋,可很快就不了了之。门下省大小官员本就不喜这个性情孤僻的外乡人,乐见其不成。孙寅的这个录事是坦坦翁大手一挥临时添设的官身,旧有六位录事主事默契地联手将孙寅排除在外,孙寅每天在门下省官衙内其实无所事事,甚至也不见他翻书练字,而是坐在录事房最阴暗角落的位置上,除了发呆还是发呆。起先录事主事都忌惮这个年轻士子终归是坦坦翁“钦点”之人,好歹要留与他一点颜面,暗地里如何绊脚是一回事,明面上还能和和气气,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发现左仆射大人把这家伙丢进门下省后就不再理睬,一次也未曾单独召见孙寅,唯一的踏足,还是跟一名老资历的年迈令史谈古论今,从头到尾都没看孙寅一眼。如此一来,此地衙房内就连最后一点好脸色也没了,孙寅无形中成了门下省最清闲的庸人,无事可做,无话可说,甚至可怜到无错可犯。

  秋雨连绵的黄昏时分,孙寅默然走出屋子,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其间身边偶有同僚进出,都是相互视而不见。然后孙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招了招手,跟上之后,两人并肩而行。远处一些身影看到这一幕后都瞠目结舌:雨幕之中,坦坦翁竟是在给一位年轻后生撑伞,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晚生竟也坦然处之?!

  孙寅开口说道:“听说首辅大人今天在府上设家宴,左仆射大人这是去蹭吃蹭喝?就不怕只吃到闭门羹?”

  桓温平静地道:“见不见是碧眼儿的事,去不去是我的事。”

  孙寅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当时在宫内设立书房处是为了针对张、顾两庐,如果多出一个中书令,就真要撕破脸了。”

  桓温笑道:“你小子其实是想说‘图穷匕见’这四个字吧?”

  孙寅点了点头。

  桓温没有就这个话题延伸出去,而是问道:“你这段时日在想什么?”

  孙寅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截了当回答道:“我想先做荀平,再做张巨鹿。襄樊城有陆诩为靖安王赵珣代笔上书,名动京城,但在我看来,依旧是头疼治头脚痛治脚的药方子。”

  桓温笑眯眯地道:“哦?”

  孙寅淡然道:“我有一篇文,想好了一半,已有登基、主政、持家、巡边八字可说。”

  桓温何其老辣,宦海沉浮大半辈子,自是洞见幽远,轻声笑道:“看来是为太子殿下写的一份东西。你这是要教殿下如何入继大统,初坐龙椅如何面对两班旧臣,如何扮演孝子严父,又该如何稳固版图。孙寅啊孙寅,不是我倚老卖老,你一个不曾当过地方官甚至连百两黄金都没摸过的贫寒子弟,就要跟人讲述如何治理天下,是不是太好高骛远了?那读书人荀平,好歹是齐阳龙的得意门生,尽得纵横术真传,而碧眼儿也曾在我们恩师门下浸染多年,而你?”

  孙寅反问道:“江河野鲤跳不得龙门?”

  桓温哈哈大笑:“朝白衣暮卿相,不是不可以。”

  还帮着撑伞的桓温笑过之后,感慨道:“读书人的好世道来喽,也许一篇文章数万言就能买来一个帝王师。”

  说到这里,桓温转头看着这个北凉年轻人,好奇地问道:“如果你侥幸做过了荀平和碧眼儿,接下来轮到做谁?”

  孙寅伸手指了指自己。桓温撇了撇嘴,好不容易憋出两个字:“该杀。”

  桓温收起伞,两人坐入一辆早已准备妥当的马车,缓缓驶向那条权贵林立的街道。坦坦翁掀起帘子,望着那些熟悉的建筑,自言自语道:“照理说是该树倒猢狲散,可到时候一定会让人大吃一惊,就看殷茂春、王雄贵这帮我们两人亲自提拔起来的永徽春笋是否会立即变味了。”

  临近首辅府邸之时,桓温轻声道:“儒家圣人曾言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但是以后的朝堂,会有越来越多如你这般的圣人门外之人,怕就怕你们一朝权在手,负尽天下苍生。”

  孙寅默不作声。

  到了张巨鹿府外,坦坦翁撑起雨伞就下了马车。不出孙寅意料,一脸尴尬的张家门房告知坦坦翁,今日是张家私人宴席,外人一律不得入府。显然,坦坦翁如今也成了“外人”。桓温没有为难那个再熟络不过的门房,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下台阶。孙寅没有立即跟上,而是看着老人的背影,又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不知为何,头顶没有夕阳,没有余晖,但孙寅还是觉得,某人独力撑起的王朝走到了暮色中。

  张巨鹿一死,帝国最后一缕余晖也将消散。

  大概是桓温终于意识到年轻人没有跟上自己的脚步,在距离马车还有百步的地方停下,转头望去,从那个步履沉稳的晚生身上,看出了一种自己当年身上也曾有过的朝气。

  力挽狂澜,舍我其谁?!

  还记得很久以前,恩师门内,朝野上下,公认两个碧眼儿才当一个桓温,但桓温从不如此认为。哪怕当时恩师与先帝既定是他桓温入主尚书省,他也心甘情愿为张巨鹿这个至交好友当了数十年的陪衬。

  桓温突然笑了笑,把手中的雨伞递交给孙寅:“以后,就要你来撑了。”

  蜀、诏之间多蛮溪,离阳先帝巡幸此地时,竟然有人大胆行刺。更匪夷所思的是,不论谍子机构“赵勾”如何辛苦寻觅,至今仍未挖出刺客,上任司礼监掌印韩生宣也曾在此地孤身逗留数月之久,依然无功而返。如今旧南诏境内因为一桩皇木案而动荡不安,乱民蜂拥而起,乱局又造成难民骤增,难民复又参与其中,愈演愈烈。雪上加霜的是,原本安宁多年的诸蛮也蠢蠢欲动,连坐镇南诏多年的先帝胞弟睿郡王赵姿也被殃及,郡王府都给“义军”一把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直到一支人数不过六十余的军伍悄然渗入这蛮瘴之地,硝烟四起的乱象才趋于平息。随着那支清一色步卒的军伍不断向南推进,真相才水落石出,这是继徐骁之后又一位异姓王陈芝豹的麾下亲校。南诏官府哪敢对这支兵马指手画脚,只能层层密报上去。然而驿报进入太安城后便彻底泥牛入海,苦等无果的西南官军干脆视而不见。好在六十余人并不扰民,更不与官府打交道,一路南下,以不足百的人数剿杀了十六个趁乱行凶的大小蛮溪部落,势力不容小觑的上、中、下三溪只剩下安分守己的下溪,龙赐周氏更是下场惨烈,连老幼妇孺在内六百多人都被斩杀干净,人人挂尸于吊脚楼之上。

  当南诏道辖境内都听说是蜀王陈芝豹的嫡系亲军前来平叛后,很快就没谁敢触霉头。蜀、诏两地遗民,谁不对当年“毒士”李义山和“肥猪”禄球儿这对平蜀搭档恨之入骨,虽说当时“小人屠”陈芝豹只是冷眼旁观,可在被杀怕了的蜀、诏看来,别说当过兵部尚书的陈芝豹,只要是北凉旧三州出来的家伙,那都绝不敢招惹。这十多年来,就算是那些据险自固不服劝化的蜀、诏蛮夷,哪怕逮着了南下做生意的北凉商人,只要有户牒在身,财物留下,不伤性命,一律恭送出境,由此可见,徐家当年用凉刀在蜀诏大地上割裂出的伤口是何等深刻。

  十万荒山之中有无数座星罗棋布的苗寨,那些与外界有所牵连的苗族官史称之为“熟苗”,从不现世的则称之为“生苗”,两个称呼都充斥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贬义。在旧南诏腹地,一伙人在中途休憩,脚下有一条在绵延山脉中并不常见的泥土小径,路旁有三块白石堆砌,这显示不远处就有一座苗寨。这伙人皆披甲负弩佩刀,甲胄内的衣衫破败不堪,都穿着自己编织的结实草鞋,人人精壮,虽然长途跋涉,却无半点颓气,眼神尤为锐利,如一只只鹰隼巡视着大山。石堆旁站着一个瞧着三十岁出头的英俊男子,气韵沉静,所披铁甲与附近士卒无异,刀弩也如出一辙,分辨不出他的具体身份。不过他身边站着一个魁梧壮汉,浑身煞气,模样倒是比前者更符合一个统军武将的身份。除了轮流充当临时斥候远去查探地势的六人,两人附近的五十多名步卒看似随性地休息,细看之下,也能发现许多门道规矩:五人成伍,五伍成标,不论姿势是坐是蹲是站,一伍与一伍之间都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和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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