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 下马嵬脂粉氤氲,徐凤年离京北还(2)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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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4章 下马嵬脂粉氤氲,徐凤年离京北还(2)

  洞渊阁大学士严杰溪也附和道:“陛下,常山郡王的意见,臣附议。北凉百姓将士有功,北凉王却有大过,那就功过相抵,赏罚分明,才符合朝廷法度。”

  唐铁霜沉声道:“陛下,臣愿亲自护送北凉王在今日离开京城和京畿!”

  年轻皇帝不置可否,挑了挑视线,好不容易才看到那个站在最后且比唐侍郎矮上大半个脑袋的温太乙,和煦问道:“温侍郎,你可有话说?”

  温太乙不假思索道:“微臣以为,对北凉道漕运开禁一事,可给,但可少不可多,可缓不可急。”

  养神殿前殿后寝,殿寝之间右首边有一间密室,密室西门墙壁上,悬挂着一张以密密麻麻小楷写就官职名字的大图,占据了大半墙壁,一个年轻人站在墙下,仰着头,但是双眼紧闭,是个以白衣之身置身于离阳首要中枢要地的瞎子。年轻瞎子虽然看不见图上的内容,但是可以感受到那股无言的“气势”。离阳一朝,几乎所有的要员,不论文武,只要官职到了四品这个门槛,那就都会在这幅图上占据一席之地,从京城到地方各道、各州、各郡,从三省六部到刺史、太守,从征平镇大将军到一州将军,都在这上头写着,其中又有极少数名字和他们的官职后头,以黑红两色小楷分别写有两份言简意赅的评语,一份出自先前殷茂春之手的考评,一份来自赵勾的秘密评定。

  年轻瞎子“看”着这幅图,就像在看着整个离阳。

  当他听到温太乙的“可少不可多,可缓不可急”的十字方略后,会心一笑,既有谋略上的认同,也有些玩味的讥讽。

  年轻皇帝开口道:“漕运数目一事,明日再议。朕今天想跟诸位商量一下靖安道经略使的人选。”

  几乎所有人都心中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温侍郎今天会破格露面。这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如今在官员升迁一事上,年轻天子几乎拥有了堪称一言九鼎的威势,中书令齐阳龙和门下省的桓温从未有过异议,加上从不缺席小朝会的陈望,以及吏部殷茂春的次次心领神会,各项任命,畅通无阻。所以哪怕青州当地出身的温太乙外放出任靖安道文官执牛耳者,稍稍有违离阳礼制,也没有人拿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跟皇帝陛下较劲。何况温太乙做了十多年负责分发官帽子的吏部二把手,有谁愿意得罪这位根深蒂固的未来“年轻”经略使?不到五十岁,由六部侍郎跳级转任地方经略使,显而易见是要重返朝堂的,前程可期!说不定最多十年,京城就要多出一位正二品大佬了。

  温守仁很快就大义凛然地提出温侍郎是最佳人选,谁不知道太安城“大小温”是出了名地如胶似漆?

  在皇帝陛下一锤定音后,温太乙自然是跪地谢恩,感激涕零。

  在马上就要衣锦还乡担任靖安道经略使的温太乙起身后,身穿正二品武臣官袍的高大老将虎虎生风地走入屋子,行礼请罪后一言不发站在唐铁霜附近。高适之和宋道宁悄然相视一笑,兵部尚书大人竟然忍得住没有当场告状,恐怕在场各位除了两位殿阁大学士和刚刚升官的温太乙,大都已经获悉京畿南军大营的风波:征南大将军的嫡系人马死伤惨重,只知道两个用枪的武道宗师大打出手,至于是谁,反正连人家的脸都没看到。

  接下来便是一场不温不火的君臣问答,年轻皇帝着重询问了吴重轩有关广陵道战事的近况。半个时辰后,这场意义深远的小朝会结束,仅有齐阳龙、桓温和陈望、吴重轩四人留下。

  皇帝赵篆带着四名重臣步入密室,两位老人看到那个年轻人后都愣了一下,赵篆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陆诩,青州人氏,学识渊博,朕的本意是希望陆先生能够担任勤勉房总师傅之一,但是陆先生推辞不就,朕只好让陆先生暂时没有官身地在勤勉房教书了。”

  瞎子陆诩站在皇帝身边,坦然道:“见过各位大人。”

  桓温点了点头,笑而不语,齐阳龙面无表情,低低嗯了一声。

  勤勉房,龙子龙孙的读书之地。这是要为白衣入相做铺垫了?

  桓温突然看着齐阳龙问道:“中书令大人,既然到了这里,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先前齐阳龙当着一大帮人,说北凉跟朝廷“祈求”五十万石漕运,当然是有心帮年轻天子长面子,温守仁这种愚蠢书生会当真,其他不少人也是将信将疑,坦坦翁却绝对不会当真。

  齐阳龙故作满头雾水,环视四周:“这儿哪儿来的天窗?”

  桓温吹胡子瞪眼,就要跟中书令大人算账。

  赵篆已经微笑出声道:“朕打算给北凉开禁百万石漕运,以后交由坐镇青州的温太乙全权处置此事,齐先生,坦坦翁,是否妥当?”

  齐阳龙点点头。桓温思索片刻:“只好如此了。”

  赵篆转头望向满身煞气的兵部尚书:“让吴将军受委屈了,京畿南军大营一事,朕会让人彻查,吴将军返回广陵道之前,一定给将军交代。”

  吴重轩抱拳道:“陛下能有这份心,末将便已经无话可说,也请陛下放心,末将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臣子。”

  赵篆神色满意。

  桓温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温太乙也好,靖安王也罢,与北凉徐家都有旧怨,若是因私废公,耽误了朝廷大事,到时候……”

  赵篆笑眯眯道:“靖安王赵珣忠心无疑,温太乙的学问事功皆有美誉,担此大任后,相信不敢在漕运一事上马虎。”

  桓温不依不饶不客气地说道:“我离阳漕运分南北,南运以广陵江为主,北运以数段运河为主,也衍生出两派顽固势力,温太乙早年与南运主官结怨甚深,怕就怕温太乙能够诚心做事,南系漕运从上到下却百般刁难,而原本可以制衡漕运十多万大军的青州将军洪灵枢,此时又已经身在京城,恐怕百万石漕粮入凉一事,少不了摩擦。依老臣之见,若是让温太乙出任靖安道经略使,还需派遣一位威望不弱的副节度使,除了震慑中原腹地的蛇虫,正好还能顺便理清南系漕运淤积多年的淤泥!”

  虽说桓温有些咄咄逼人,但是赵篆还是笑容不变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知坦坦翁觉得安东将军马忠贤,出京担任副节度使一职,如何?”

  桓温有些惊讶。

  马忠贤无论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是在军中的口碑,或者是家世背景,以正三品的实权安西将军升任藩王辖境的从二品副节度使,又是武官系统内部的升迁,其实挑不出大毛病。但是作为马禄琅之子,马忠贤这一去,弹压尾大不掉的漕运官员是够用了,说不定果真能够将漕运大权从各方勋贵手中收拢回朝廷,可是与保证漕运顺利入凉的初衷,难免背道而驰。温太乙跟北凉徐家不对付,马家不更是如此?

  闻听年轻皇帝如此安排,陈望有话要说,就在陈望已经酝酿好措辞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扯住了袖子,转头看去,陆诩“望向”前方,好像根本没有伸手阻拦陈望。

  陈望何其谨慎,很快就打消了谏言的念头。同时陈望心中有些震惊,身边的陆诩是如何知晓自己要开口说话的?

  又小半个时辰后,几名臣子退出密室,吴重轩笑着跟其余四人告辞一声,率先大步离去。齐阳龙和桓温并肩而行,作为勤勉房“老人”的陈望则领着新人陆诩。

  两个老人与两个新人,恰好是不同的方向,相背而行。

  陈望轻声道:“谢了。”陆诩神情淡然,置若罔闻。

  那边,无须宫中太监带路的桓温没来由地感慨道:“不同了。”

  齐阳龙说了句大不敬的言语:“怎么,陛下不做那点头皇帝,坦坦翁就不乐意了?”

  桓温怒道:“放你的屁!”

  中书令大人装模作样闻了闻:“秋高气爽桂花香,沁人心脾啊,哪儿来的臭屁?”

  桓温冷哼一声,加快步伐,显然是不愿意继续跟中书令并肩而行了。

  齐阳龙也不阻拦,不过也跟着加快步伐,轻声笑道:“在钦天监,那北凉王亲口称赞我的学问冠绝天下,坦坦翁,做何感想啊?”

  桓温扭头看着这个满脸得意的中书令,不屑道:“唬谁呢?”

  这回换成齐阳龙大踏步前行。

  桓温看着这个背影,喃喃道:“那小子瞎了狗眼不成?还是说这老家伙家里有貌美如花的孙女,被那小子惦记上了?”

  九九馆老板娘在徐偃兵的亲自带领下进入小院,结果看到让她啼笑皆非的一幅场景:堂堂北凉王坐在一条小板凳上,搓洗着那件华贵至极的藩王蟒袍。

  问题在于年轻人的动作很娴熟!

  徐凤年刚刚洗好衣服,拧干后快步晾晒在院内早已架起的竹竿上,擦了擦手笑着道:“洪姨来了啊?随便坐,反正就两把椅子。”

  然后徐凤年对妇人身边的年轻女子也笑道:“这么快又见着陈姑娘了。”

  蹲在走廊中的贾家嘉和徐婴正在下棋,看到妇人和陈渔后都没上心,低头继续落子,贾家嘉的棋子都放在那顶倒着放的貂帽里,徐婴的棋子就兜在大袍子里。

  老板娘坐在藤椅上,陈渔本意是站在洪姨身边就可以,没想到那个年轻的藩王就挑了个靠近两个奇怪女子身边的位置,懒洋洋蹲靠着廊柱,挥手笑道:“陈姑娘也坐。”

  老板娘开门见山道:“凤年,听说你只跟朝廷要了五十万石粮草?”

  徐凤年乐了,笑道:“没有的事,是齐阳龙那老狐狸为老不尊,厚着脸皮要我别下刀子太狠,他答应在明年入秋前会有保底的一百万石漕粮入凉,至于五十万石的说法,估计是中书令大人想着好歹给朝廷留点颜面吧。反正我到时候肯定会带着几万北凉骑军杀入广陵道的,想了想,当下就别太过分,所以就随口答应了。现在想想,其实挺对不住他老人家的。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当面道个歉。”

  老板娘目瞪口呆,沉默了半天,终于笑骂道:“真够不要脸的……不过洪姨喜欢!”

  陈渔心头一震。数万北凉铁骑直扑广陵道?这是什么意思?

  徐凤年瞥了眼贾家嘉和徐婴那天马行空的棋路,嚷着“下这里下这里”,就从贾家嘉貂帽里掏出一枚棋子帮着落子,发现徐婴的幽怨眼神,又赶紧念叨着“下这里下这里”,也给帮着落子了。

  陈渔瞪大眼睛看了看,有些呆滞。

  分明是两条“你别管我我也不理你”的一字长蛇阵,那也算围棋手谈?

  徐凤年在下棋的时候,抽空嬉皮笑脸地说道:“钦天监的事,洪姨别生气啊,生气不好,容易长皱纹,洪姨还年轻呢,这要跟我一起出门,我喊姐姐,路人都觉得喊老了,保不准就要义愤填膺地出拳揍我。”

  洪姨笑着揉着那眼角的鱼尾纹,使劲点头道:“嗯嗯嗯,这倒是事实。”

  陈渔悄悄深呼吸。

  洪姨突然柔声笑道:“凤年啊,我是不是你的洪姨啊?”

  徐凤年如临大敌,立即起身跑到妇人身后,小心翼翼揉捏着她的肩膀:“洪姨,有事啊?实不相瞒,别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其实是假装没事给朝廷看的,毕竟身在京城,四面环敌,一旦露馅,那就危险了啊!我现在是走路都很困难,只不过为了不让洪姨担心……”

  洪姨对站在院门口的那个男人喊道:“徐偃兵,你家王爷说走不动路了,我想请他去趟九九馆,不然你背着你家王爷上马车?”

  徐偃兵笑道:“这个……”徐凤年赶紧使眼色,但是徐偃兵还是豪爽地道:“完全没问题。”先前在钦天监门口是谁说“好快的枪”来着?

  徐凤年哭丧着脸道:“洪姨,你真不怕惹麻烦啊?我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到时候你还想不想继续开九九馆啦?”

  洪姨猛然起身,拉着徐凤年就向院门口走去,这位无可奈何的北凉王转头对下棋的两人说道:“回来帮你们带好吃的。”

  等一行人走出下马嵬驿馆走向那辆小马车,就连洪姨和陈渔都能听到远处大街上的无数尖叫声。有一些喊声,很是撕心裂肺啊。

  本想和徐偃兵一起前往九九馆的徐凤年顿时没了想法,然后听到洪姨笑眯眯道:“你瞅瞅,以后九九馆生意能不火?到时候你坐过的座位,洪姨要收一百两银子起步,谁出价高谁坐,而且只能坐半个时辰!咋样?”

  徐凤年笑脸尴尬,“洪姨,突然感觉有点身体不适,明天!我明天一定去九九馆找洪姨!”

  洪姨狠狠瞪了一眼,不由分说拉着他坐入马车,徐偃兵骑马护送,看着那些拥挤在窗口门口、一个个近乎癫狂的女子,不少人甚至已经冲到大街上,徐偃兵第一次觉得是如此地前路坎坷。

  洪姨和陈渔并肩而坐,徐凤年缩手缩脚坐在对面角落。

  洪姨打趣道:“凤年,就没想着挑几个水灵的姑娘带回北凉?”陈渔撇过头,望向窗帘子。徐凤年头痛道:“洪姨你就饶了我吧。”

  一条下马嵬驿馆大街,马车行驶得跟乌龟爬差不多,窗外是此起彼伏的一声声“徐哥哥”。徐凤年摸了摸额头,这次是真有冷汗了。

  洪姨突然问道:“钦天监两座大阵都毁掉了?”

  徐凤年也不知道洪姨如何得知的秘闻,点头道:“毁掉大半了,因为衍圣公给了我一样东西,反而保存了离阳的元气,没有让谢观应得逞。不过姓谢的也不好受,那个破碗被我打烂,又被邓太阿盯上,估计那一剑,得让谢观应一口气跑到广陵江以南。总的来说,离阳气数尚在,但是有了变数。如果不出意外,那位北地炼气士领袖已经告知那个年轻天子。我最奇怪的地方也在这里,他竟然没有为此兴师问罪,说不定又是谢观应在其中捣鬼。我当时没料到那个……骑牛的会来太安城,打算借着龙虎山初代祖师自以为可以返回天门的机会,顺势闯过天门,斩一斩更多仙人,所以就没有追谢观应,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怎么也该追上几百里的。”

  洪姨叹息道:“心真大,像你爹。”

  徐凤年咧嘴一笑。

  察觉到陈渔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徐凤年玩笑道:“怎么,陈姑娘不认识几年前的那个牵马乞丐了?”

  陈渔坦然道:“是有些认不出了。”

  到了九九馆,发现破天荒地门庭冷落,洪姨笑道:“中午就歇业了,不乐意伺候那帮大爷。今儿洪姨也破个例,亲自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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