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徐凤年大闹礼部,钦天监严阵待敌(2)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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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7章 徐凤年大闹礼部,钦天监严阵待敌(2)

  靖安王赵珣是个什么货色,京城官员心里都有数,别说大摇大摆穿着蟒袍到处闲逛,恨不得待在深宅大院内谁都不见。

  小吏牙齿打战道:“北……北……北凉王,有什么需要下官去做的吗?”

  徐凤年笑道:“刚才杨大人不是说让你去兵部吗?”

  额头渗出汗水的小吏战战兢兢道:“不妨事……不妨事,王爷初来乍到,咱们这衙门太蓬荜生辉了……”

  徐凤年挥手道:“走吧。”

  就在小吏弓着腰准备脚底抹油的时候,只听这位恶名昭彰的西北藩王轻声道:“黄潜善是吧,记得离开之前,大声说一句,就说‘衙门重地,无关人等,没有兵部许可,不得入内’。”

  唯命是从的黄潜善脑子一片空白,等到他老老实实喊完话走出去很远,这名后知后觉的武库司小吏才悚然惊醒,吓得只能颤颤巍巍扶墙而行,心想我是找死啊?

  只是当他又走出去一大段路程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愣在当场,回头望去,看向那个还站在原地的年轻藩王,那个自己几年前还经常与同僚一起痛骂讥讽的年轻人。

  黄潜善眼神复杂,叹了一口气,转身前行。

  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资格参与朝会的小官吏,逐渐没有了惊惧和狐疑。

  只是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是个滋味。

  徐凤年上车的时候,徐偃兵问道:“怎么不走进去看几眼?”

  徐凤年笑道:“徐骁年轻时跟人装孙子的地方,就不进去了。”

  徐偃兵会心一笑,点头道:“大将军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马车驶向并不遥远的赵家瓮,正值退朝,许多马车迎面而来,毕竟京城除了权势煊赫的六部,还有足可谓庞杂繁多的大小衙门设在别处。

  一辆辆马车、一位位骑马官员与这辆不起眼的马车擦身而过。

  徐偃兵在礼部衙门外停车,礼部官员的马车或是坐骑早已把位置占满,让原本进出衙门的宽阔道路变得依旧拥挤不堪。没有办法,礼部如今是第一等清贵且显贵的王朝重地,迎来送往极其繁重,许多以前都不乐意踏足礼部半步的别部官员,如今也隔三岔五来礼部找个郎中员外郎叙叙旧套套近乎,至于礼部尚书司马朴华和左侍郎晋兰亭就别奢望了,除非是别部侍郎一级的人物,否则是根本见不着面的。话说回来,本身到了侍郎这个位置,既不太拉得下面子,当然也无须用这种粗陋方法来笼络关系。

  所以当徐偃兵只是随意停了个位置,很快就有礼部小吏走过来,倒没有立即颐指气使、恶语相向。太安城水深蛟龙多,已经有无数鲜血淋漓的前车之鉴总结出了一个道理:与人为善,能忍则忍,肯定不会有错。当只缩头乌龟,总比做伸头王八给人一刀剁下好吧?

  那名小吏很快就万分庆幸自己的谨小慎微,当他看到那个掀起帘子的年轻人衣饰,立即就醒悟,不愧是礼部的人,比起兵部武库司那两人的荒唐滑稽,这家伙很快就深深作揖,毕恭毕敬道:“下官参见北凉王!”

  徐凤年走下马车,点了点头,径直走向礼部衙门。

  身后那个礼部官吏等到徐凤年都走入大门了,还是不敢起身。

  一副恨不得弯腰作揖到天荒地老的谦恭架势。

  为年轻藩王领路的,是一位运气糟糕至极的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正巧跟这位北凉王狭路相逢,逃都没地方逃,同行几个下属更是瞬间就跟这位郎中大人拉开了大段距离,连半点舍生取义的觉悟都没有。

  如今礼部的门槛不容易进?若是没有品秩足够的熟人领路,就会被憋了许多年怨气的其他礼部官员百般刁难?事实自然是事实,可是眼前这一位,会管你这些狗屁倒灶的规矩?人家还是北凉世子殿下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佩刀上殿了!

  所以当祠祭清吏司郎中听北凉王说要见老尚书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低头哈腰帮着带路,只说尚书大人退朝后还有一场雷打不动的御书房议政,可能需要王爷稍等片刻。

  徐凤年走入司马朴华那间屋子,也没有拒绝那个礼部郎中的端茶送水。

  看到年轻藩王站在尚书大人的那幅心头爱《蛙声出山泉》前驻足欣赏,小心翼翼递去一盏热茶的郎中大人这才记起一事。在北凉世袭罔替后,这个年轻人当年被骂作暴殄天物、肆意在价值连城真迹字画上胡乱题跋题签,甚至干脆盖印“赝品”二字,起初不知道多少京城官员和中原文人雅士,在得到从北凉王府流传出的字画后,一个个捶胸顿足,恨不得把那个年轻人从梧桐院抓住去痛殴一顿,不承想才几年工夫,立马变脸,一个比一个笑得合不拢嘴了。理由很简单,不管风骨铮铮的士林领袖如何抗拒,这些经由年轻藩王之手的字画,只要你肯卖,下家的出价最不济都要翻一番,既便如此,依旧有价无市!

  想到这里,郎中大人就有些心虚。当最憎恶北凉的晋兰亭进入礼部坐第二把交椅后,他就忍痛割爱公开卖掉好几幅字画,以表忠心,但是仍然偷偷私藏了一幅《清凉帖》,想着哪天等到自己上了年纪离开官场回乡了,才拿出来跟人好好炫耀一番。或者保不齐哪天到了可上可不上的仕途关键时刻,才将那幅不过寥寥两字的小帖,“低价”转手给自己早年的科举房师。白送?做梦吧!清凉帖,清凉山,只凭“清凉”这两个意义极其特殊的字,郎中大人保守估计就值他个五百两!黄金!

  徐凤年喝完了茶,走到书案附近,随手打开一只精美檀盒,里头整齐摆放有六锭墨,他取出其中一锭,锭身是双龙吐珠描金纹,正中篆书“华章焕彩”,显然是出自旧南唐制墨大家褚直的宫廷贡墨。像这样的珍稀物件,数十年辗转,想来如今都成了离阳官员书案上的东西。不过比起颠沛流离的春秋遗民,同样是背井离乡,这些死物,似乎要幸运许多,它们能熬到另外某位识货的读书人爱不释手,许多亡了国的遗民,就只能不知道死在何处异乡了。

  尚书大人司马朴华还是没有回到礼部衙门,在一旁饱受煎熬的郎中大人脸色越来越白。

  门外响起一声咳嗽,祠祭清吏司郎中不动声色地走出屋子,看到是一位关系不错的精膳清吏司员外郎,老好人一个,当了整整十来年的员外郎也没能升官,后者哭丧着脸悄悄道:“柳大人,尚书大人到了衙门口,就转身走了,说是要去门下省办事。还说千万不要让王爷晓得,让咱们只能说是今日议政耗时极长,晌午以前都未必能出宫,还让咱们好好招待王爷,谁出了纰漏,大人就要问罪。”

  听到这个噩耗,郎中大人差点跳脚骂娘,强忍住当场跑路的冲动,在屋外做了数次深呼吸,仿佛心肝都在疼。

  这个时候,郎中大人灵光乍现,在员外郎耳边窃窃私语,后者一脸为难,郎中大人重重拍了一下后者的肩膀,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赶紧去!”

  交代完了事情,郎中大人如履薄冰地回到屋内,尽量语气平静地跟年轻藩王说了这么一回事,说话的时候,满脸诚恳和愧疚,前几年偷偷收拢府上一个丫鬟,给悍妇捉奸在床的时候,也没见郎中大人如此卑躬屈膝。

  徐凤年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说道:“尚书大人不在,蒋侍郎和晋兰亭总该在的吧?”

  郎中顾不得琢磨两个不同称呼的言下之意,小鸡啄米般点头道:“蒋大人在的在的,原本蒋大人是告假了的,临时又回衙门处理政务了。晋大人退朝后便直接返回礼部,也在的!”

  相比鹤立鸡群的尚书屋,两位礼部侍郎的屋子虽然也是各自一人,但是屋子连着其他几位郎中员外郎,就没有显得那般别有洞天了。

  礼部,本就是教人讲规矩的地方,自身的规矩、繁文缛节多到吹毛求疵的境界。

  徐凤年和郎中走向右侍郎蒋永乐的屋子,结果郎中发现蒋永乐刚好从外边一路跑回来,气喘吁吁的,顾不得在下官面前保持什么气度风仪了。

  郎中看到这位右侍郎大人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蒋大人啊,自己保重了,不是下官有意要拖你下水,而是尚书大人已经狠狠坑了下官一把,我要是再不让人把你连骗带吓弄回来,下官恐怕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嗯,其实下官家里那个小兔崽子有句当作口头禅的江湖俚语,现在想来确实挺在理的:混江湖,就是混出一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真说起来,你蒋大人要是不小心暴毙了,下官定会尽量把你肩上那份礼部的担子挑起来的。

  把北凉王请入了屋子,蒋永乐关上门后,也不说话,只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活不起身了。

  便是徐凤年也有些哭笑不得。其实与外界想象的截然相反,北凉从徐骁到李义山再到他徐凤年,对于谥号一事早就心中有数,徐凤年世袭罔替后拒收圣旨,连宣旨太监都没能进入幽州境,这是徐凤年为人子的责任,也是北凉必须拿出的姿态。倒并不意味着徐凤年对蒋永乐这个礼部小人物,就真有什么深重的记恨,何况当时庙堂之上,文武百官,只有国子监左祭酒姚白峰为徐骁说了一句公道话,其他人,大学士严杰溪、晋兰亭、卢升象等人,对于谥号评定的建言,都比蒋永乐心狠手辣太多。事实上当时徐骁与李义山笑着讨论他的“身后事”,说一个恶谥是绝对跑不掉的。很凑巧,极少翻书的徐骁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会经常去梧桐院拿出礼部典籍,自己给自己盖棺论定,到最后,徐骁给自己挑选的两个字,恰恰就是“武厉”!

  我徐骁是个武夫,要什么武臣美谥“文”字!“厉”字更好,有功于国,屠戮过重,功过相抵。就当我徐骁与离阳一笔旧账,两清了!

  当然,徐凤年对蒋永乐没有什么恨意杀心,不意味着他就会有什么好脸色给这位礼部三号人物。但这么一位堂堂礼部侍郎大人,死死跪在那里摆出引颈就戮的无赖模样,让徐凤年大开眼界。

  没过多久,当年轻藩王走出屋子的时候,祠祭清吏司郎中依稀听到屋内有一阵阵抽泣声。郎中既有如释重负,但内心深处也有几分遗憾。

  徐凤年走到礼部左侍郎的屋外,屋门大开,气度风雅的晋兰亭坦然坐在书案后,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年轻藩王,这位在太安城官场平步青云的晋三郎面无惧色,冷眼相向。

  晋兰亭眯起眼,纹丝不动,连起身相迎的姿态都免了。

  你世袭罔替成了北凉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我晋兰亭早已不是那个小小郡县的小小士族了!

  接下来祠祭清吏司郎中听到北凉王说了一句:“你们退远点。”

  这位手握北凉三十万铁骑的年轻人跨过门槛后,没有关门,但是没有谁敢去抬头看里头到底会发生什么。

  很快,屋内就传出一声巨响。祠祭清吏司吓了一大跳,浑身哆嗦了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藩王走出屋子,轻描淡写地拍了拍并无尘埃的袖子,扬长而去。

  祠祭清吏司犹豫着要不要进屋,就听到那位最注意言谈举止的左侍郎,扯嗓子嘶吼了一句:“都给我滚!”

  整座礼部衙门,有了隆冬时节的彻骨寒意。

  徐凤年走向马车,看到徐偃兵的好奇眼神,笑道:“没杀人,不过有人应该比死了还难受。”

  徐偃兵的眼神有些古怪。

  徐凤年无奈道:“我可没脱裤子。不过你要有这癖好,可以领你过去,现在那家伙估计还梨花带雨着。”

  徐偃兵赶紧摆摆手,哈哈大笑。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在徐凤年即将钻入车厢的时候问道:“接下来去那钦天监?”

  徐凤年点头道:“去。”

  徐偃兵突然侧望向远处大街上的一行人,清一色骑马而行,距离退朝已经有些时候,道路并不算拥堵,但是那五骑的彪悍气势十分扎眼。

  徐凤年在徐偃兵转头的时候就掀起了侧帘。五骑除了为首一骑没有向他们望来,其余四骑都脸色不善,其中一骑更是停马不前,单手握住马缰绳,身体微微后仰,充满了倨傲自负。

  徐偃兵轻声道:“看那个老人的官袍,好像是四征四镇大将军和兵部尚书才能穿的正二品武臣朝服。”

  徐凤年说道:“应该是先前被敕封为征南大将军的吴重轩,看来这次是来京城领赏了,说不定已经当上了兵部尚书。也难怪他手底下那几个嫡系如此嚣张跋扈。”

  徐偃兵皱眉道:“要不然我出手教训一下?”

  徐凤年摇头道:“算了,吴重轩好歹跟某个家伙还剩下些香火情。如果要教训,也是以后让他亲自动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徐凤年打算不理睬对方眼神挑衅的时候,那停马一骑,抬手做了个手掌抹脖的动作。

  徐偃兵平淡道:“王爷,你总不能让我来回一趟,就真的只当个马夫吧?”

  徐凤年笑道:“行。记得下手别太重。”

  徐偃兵问道:“半死?”

  徐凤年回答道:“对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打了也没光彩,但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南疆武将,半死怎么够,你要不把他打得大半死,都对不起他们那南疆劲军媲美北凉铁骑的天大名头。”

  松开马缰的徐偃兵忍俊不禁道:“还有这么个道理?”

  徐凤年放下帘子,缓缓道:“只要北凉铁骑在,就是道理。”

  徐偃兵一闪而逝,下一幕便是徐偃兵一脚踹在那匹大马的侧腹部,南疆武将连人带马都横飞出去,那匹骏马四蹄腾空,重重摔在远处,轰然作响。

  根本没有人看到徐偃兵是如何出手,还未从马背上滚落的魁梧武将,就又被踹得飞出去五六丈,也亏得这条仅次于京城御道的大街够宽,否则就要陷入墙壁了。

  徐偃兵一脚踩在奄奄一息的武将头颅上,看着其余几骑,除了不动声色拨转马头的吴重轩,个个愤怒狰狞。

  徐偃兵没有说话,只是用鞋底在武将脑袋上狠狠拧了拧。

  我北凉管你是什么兵部官员,管你是什么南疆将军?!

  吴重轩微微扬起马鞭,拦住了暴躁三骑的报复企图,如今身穿正二品狮子官服的老将独自策马缓缓向前,俯视着徐偃兵,明知故问道:“北凉徐偃兵?”

  徐偃兵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有没有带一两千精兵驻扎在京畿南军大营,否则我怕晚上还不够一顿消夜。”

  吴重轩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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