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韩谷子西行遇险,徐凤年单骑退敌(5)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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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1章 韩谷子西行遇险,徐凤年单骑退敌(5)

  陆丞颂直起腰杆后,腰就再没有弯下去。这个小动作,更是让附近官员很是反感。虽说在大将军不拘小节的影响下,北凉不会刻意遵循那种“天子不能仰视,诸侯不能平视”的规矩,违禁者自然也更不会夸张到需要自刺双目谢罪,但是陆丞颂的这种中原文人骨子里透出的倨傲,实在是太招人反感了。陆丞颂依旧是旁若无人的架势,不卑不亢道:“叔叔身体安好,每日都要在家中写上十几幅字。”

  连田培芳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你小子这是话里有话啊,是说那位陆擘窠因为无法施展抱负,才不得不假装闲情逸致吗?田培芳眯眼盯着那张曾经在宴会上见过的年轻脸庞,有种爆粗口的冲动。别人不清楚,他这个凉州刺史可清楚得很。王爷当时有意让陆东疆出任凉州别驾,可这位陆家家主嫌弃给人打下手,心里不痛快,拒绝了。王爷又提议去与青鹿洞书院齐名的白马书院当山主,陆东疆仍是不乐意。当时田培芳对于自己占了凉州刺史这个“茅坑”还有些愧疚来着,亲自设宴邀请陆擘窠,结果陆东疆一辈的陆家男子一个都没有到场,只有陆丞颂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进入府邸。反观与陆东疆身份相当的王林泉,同样是清凉山的皇亲国戚,哪次与人见面不是和和气气的?读书人咋了,我田培芳还是姚白峰都赞赏过几句的读书人呢,难不成天底下就你们青州姓陆的读书人矜贵,我北凉读书人就不值钱了?在离阳庙堂上,老一辈中有主掌国子监的姚白峰,有殿阁大学士严杰溪,年轻人里就算不提那个白眼狼晋兰亭,不一样还是有已位列中枢的陈望和名动京华的孙寅?

  徐凤年和颜悦色道:“如今在一道之上设立副经略使,算是朝廷的特例,宋副经略使一直跟我抱怨事务繁重,一个人忙不过来。毕竟北凉道不同于其他地方,跟朝廷多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副经略使,想必不难。”

  听出弦外之音的陆丞颂难免神色激动,但他第一时间却是轻轻瞥了眼站在徐凤年身边的王林泉,后者不动声色。

  然后陆丞颂对徐凤年介绍道:“王爷,这位是在江南士林中极负盛名的张焕芝,琴棋书画样样精绝,尤其画山川远近,有咫尺千里之势。而且张焕芝若是参加科举,定能摘得一甲头三名,故而是舍了锦绣前程,孤身来到北凉。”

  相比名士风流的陆丞颂,叫张焕芝的年轻士子就要拘谨许多,毕恭毕敬行礼道:“草民张焕芝拜见王爷,诚惶诚恐。”

  田培芳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只要王爷露出一丝丝的不满,他就能让这个叫张焕芝的年轻人,在北凉官场把冷板凳坐穿。

  徐凤年已经打量过张焕芝,闻言后笑道:“难为你了。”

  张焕芝愣了一下,低头颤声道:“不敢。卑职到了北凉之后,一番亲眼见亲耳闻,才知道北凉与印象中大不一样。”

  徐凤年一笑置之,转身继续前行,没多久就让田培芳、王林泉这些人都回去做事,只是推着徐渭熊的轮椅走在河畔,不远处就是负责戒备的白马义从。

  徐凤年轻声问道:“轩辕青锋是主动跟拂水房联络的?”

  徐渭熊点头道:“大雪坪那边当时先是跟鱼龙帮刘妮蓉联系,梧桐院和拂水房都有些仓促,所以我们在那三路人中都安插了许多有江湖身份的谍子,顺便将这些外地拂水房死士迁回了北凉,他们负责引导言论。”

  徐凤年笑道:“难怪当时轩辕青锋说要打一架,让我败给她,我要是知道有这么一茬,也就答应了。这份人情,可不小。”

  徐渭熊问道:“你见过先生一行人后,如何?”

  徐凤年摇头道:“老先生毕竟还顶着上阴学宫祭酒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能够前来北凉已经越过离阳赵室的底线了。我猜齐阳龙很快就会在京城做出对策,放出消息,只等韩老先生游历反身后就要接任大祭酒的位置。”

  徐渭熊转动轮椅,停下后面朝河流,轻声感慨道:“先生当时故意不入凉州城,我就知道先生是下定决心了。若是先生入城,我们反而会失望,因为这意味着先生当真是无欲无求,会带着所有弟子返回学宫。既然避嫌给离阳朝廷看了,那就说明最少也有一名弟子会悄悄留在北凉。”

  徐凤年惊喜道:“许煌,司马灿,两人只要留下其中一个就很不错了。”

  徐渭熊大概是记起了那些年在上阴学宫求学的光阴,有些失神。

  徐凤年柔声道:“放心吧,老先生身子骨还很健朗,骑了十里地的马。”

  徐渭熊抬头瞪眼道:“你也不知道劝阻?!”

  徐凤年白眼道:“当时老先生倚老卖老要我送他们二十里路,我急着赶往怀阳关,加上已经有许煌几个死命拦着,我也就没出声。”

  说到这里,徐凤年坏笑道:“老先生最后只让我送了十里路,嘴上说是我心意到就行,我看其实啊,是老先生真的扛不住了。”

  徐渭熊嘴角翘起。

  徐凤年在轮椅旁边蹲下身,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怎么陆家人就是不开窍呢?难道整个家族的聪明,都一股脑集中在老供奉陆费墀和陆丞燕两人身上了吗?王林泉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一直袖手旁观,还算厚道,没有对陆家落井下石,可勉勉强强好歹是一家人了,如果王林泉能够多退一步,清凉山也安生许多。”

  徐渭熊平静地问道:“所以你故意当面提出要让陆东疆当那个鸡肋的副经略使,敲打王林泉?”

  徐凤年苦涩道:“算是旁敲侧击吧,不过我要是再对陆家不闻不问,这个在陆老供奉手上不惜举族迁入北凉的豪门,恐怕不用三四年,就要给北凉当地官员吃得骨头都不剩了。你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连我的梧桐院都在偷偷卖出字画古玩换取外地的盐铁粮食,这个陆家倒好,老供奉辛辛苦苦攒下的那些黄金白银,光是字画就买下了三十多幅,既然没有选择余地地在咱们北凉扎根了,就算是有样学样跟王林泉那般,与那些迁出北凉的家族压价买入土地也好啊。这会儿是附庸风雅的光景吗?个个在那里沾沾自喜,觉着占了天大便宜……”

  徐渭熊突然幸灾乐祸道:“其实你小看王林泉的为人处世了。这位财神爷在开春以来,悄悄低价买入了好些价值连城的字画,应该是要自降身份送给陆家的,你这一开口,随手就丢出个从二品的副经略使,王林泉可就送不出手了,否则陆家不念好不说,还得被陆东疆这些老的陆丞颂这些小的越发看轻。”

  徐凤年懊恼道:“姐,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徐渭熊笑眯眯道:“怪我咯。”

  徐凤年马上举起双手:“是我行事唐突了。”

  徐渭熊冷笑道:“唐突?咱们北凉王做事还会唐突?否则怎么会跟天下第二的拓跋菩萨从西域北部一路打到雪莲城,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翻天覆地,真是威风极了。我这不就还想着让人做一块‘天下第一’的匾额,回头就挂在清凉山的大门上。要是你觉得天下第一这四个字俗气,‘举世无敌’如何,是不是更霸气一些?”

  徐凤年知道这个二姐的脾性,哪里敢火上浇油地还嘴,愁眉苦脸从地上拔了根青草,弹去泥土后叼在嘴里。

  徐凤年突然感慨道:“偌大一个北凉,方方面面的,当家三年狗也嫌啊……”

  徐渭熊伸手在他脑袋上重重一拍:“谁是狗?!”

  徐凤年无奈道:“我这不是还有下半句,刚想说才知道咱们爹当家不易吗?”

  徐渭熊望向天空,呢喃道:“是啊。”

  原本蹲着的徐凤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嚼着草根。

  徐渭熊没来由想起一支不曾流传开来的小曲子。

  当年她和他的姐姐,远嫁江南。

  那一天,有个少年,就在梧桐院里,用筷子敲酒碗。

  送君千里直至峻岭变平川。

  惜别伤离临请饮酒六两三。

  一两愿你江南多雨带油伞。

  二两愿你酷暑可以轻摇扇。

  三两愿你入冬莫忘添衣衫。

  四两愿你年年多聚无离散。

  五两愿你无病无忧心常宽。

  六两愿你无风无雨长相欢。

  六两三。

  余下三。

  我在西北,一关接一关。

  与你相隔,一山又一山。

  最后只愿我,知道你平安。

  徐渭熊长呼出一口气,转头柔声道:“以后别再做傻事了,会让爹娘……还有,还有你姐担心的。”

  徐凤年嗯了一声,然后吐掉草根,望向远方轻声道:“拓跋菩萨去了流州,黄蛮儿在那里,我就是不放心。”

  徐渭熊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微风拂动,额角发丝起伏。

  徐凤年笑着站起身:“姐,我去怀阳关了啊。趁着拓跋菩萨没在边境,我要亲自去趟虎头城。姐,你放心,这次肯定不意气用事,只要见机不妙,就风紧扯呼!”

  徐渭熊抬起头,莫名其妙说道:“喊二姐!”

  徐凤年挠挠头:“都一样。”

  徐渭熊挥挥手:“去吧,到了虎头城,拧他个几百上千颗北莽脑袋下来!”

  徐凤年哈哈笑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啊。”

  三天后的黄昏中,当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虎头城的城头,已经昼夜攻城一月有余的北莽大军,猛然鸣金收兵,破天荒休战了。

  远远看着那个人,北莽全军悚然。

  第二天拂晓时分,大风扑面,北院大王董卓那一骑在密密麻麻的北莽铁甲护卫下,仍是只敢略微出阵一百步,遥望虎头城头,他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只是高高举起手臂,然后重重挥下。

  祥符二年间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就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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