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春神湖脚踏黄龙,襄樊城万鬼夜行(4)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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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春神湖脚踏黄龙,襄樊城万鬼夜行(4)

  徐凤年转身望向襄樊方向,双手按刀,微风起,拂面拂袖,衬托得长了一双丹凤眸子、额心更有枣红印记的世子殿下如神仙一般。

  徐凤年轻声自言自语道:“所以说你怕什么,该我怕襄樊才对。你知道我是真的信佛,信六道轮回,信因果报应。”

  姜泥抹了抹眼角,茫然问道:“那你还去襄樊?”

  徐凤年笑道:“去看个热闹啊,三万六千五百的周天大醮,你不想见识见识?”

  姜泥摇头道:“一点都不想!”

  徐凤年伸了个懒腰,“走,你该读书了。”

  书籍都在商船上,两人一先一后走下黄龙楼船,徐凤年说搂着她一跃而过,她不肯,徐凤年只好停下两艘船,船与船间架了一块木板,徐凤年让姜泥先走。她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天下事越是怕就越容易发生,走到一半,姜泥就一个摇晃差点坠入春神湖,所幸被徐凤年双手扶住肩头,可晕船严重且不识水性的她稳住身形以后竟然不敢再动了,哭笑不得的徐凤年只好一把抱起这个说胆小却敢刺杀自己、说胆大却不敢多走一步的奇葩丫头,不顾她挣扎,如履平地走到船板上,放下她,结果挨了她好一顿踢踹,在船舱内读书的时候都在咬牙切齿。徐凤年一心两用,一边听姜泥念书,一边阅读青州地理志,桌上摊有一张特地让王林泉搜集到的襄樊图稿。

  仅看图稿,就是一座雄城。

  接下来数日,青州名媛千金们分三批离去,她们大多不愿去襄樊,一来鬼城阴气过重,二来不愿被靖安王府见到自己与北凉王世子殿下一同临城。

  鹅蛋脸美人儿是最后离开的一位,这几日大半时分都在与世子殿下品茶闲聊,她被摸过手,踩过玉足,搂过纤腰,捏过脸蛋,所幸留下了完璧之身,到底是万幸还是不幸,看她离别之际的神情,似乎是后者居多。青州女子重功名轻生死,历年入宫选秀,当数此州最上心,若北凉王世子能够世袭罔替,按律可有王妃一名,侧妃两名,真要做了北凉王的王妃,天下女子除了皇后在内屈指可数的几位娘娘,至多加上一个仍是空悬的太子妃,又有几人能比?

  别看徐凤年终日游手好闲,但不管是与青州士族小姐们调笑,还是听姜泥读书,或是夜幕中在船头发呆,其实都在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去鲸吞体内大黄庭,大黄庭约莫只吸纳了两成。

  手中绣冬单刀破六甲。

  黄昏中,临近襄樊城。

  徐凤年走到黄龙船板上,按捺住心中烦躁,这两日有消息不断从禄球儿那边传来,称不上好坏。一个是久久不曾确立的太子终于要浮出水面了,京城那边暗流涌动。再就是十年一度的文评、武评、胭脂评重见天日,江湖上仙魔乱舞,武评开篇便说天下三教鼎立,佛道中唯观自在,仙道中唯吕祖,神道中唯荡魔天尊,三者最是杂处人间,与人最近,故评西域大观音入一品,龙虎山小吕祖入一品,武当新掌教入一品。

  武评中有单独的剑道评,武当剑痴王小屏与剑冠吴六鼎赫然在列。

  禄球儿在密信上说那位大观音已出西域,小吕祖的齐小天师也已下山。

  显然,多半是冲着徐凤年而来。

  京城风雨飘摇,各路仙魔纷至沓来,无意间立于大潮潮头的徐凤年当如何自处?

  到襄樊了,可以望见城墙埂上著名的城楼钓鱼台。

  钓鱼台一柱撑起十年半壁。

  城楼匾额写有“孤钓中原”四字。

  徐凤年没有理睬韦玮与黄头郎,径直下船,骑上骏马,于暮色中向那座鬼城策马奔去。临近城门再下马,姜泥似乎真以为世子殿下身怀道教法器,跳下马车就小跑到徐凤年身边,徐凤年忍住笑意,拿绣冬刀指了指城头,眯眼道:“瞧见没,当年天下第一守将便在那儿坐镇足足十年,才有现在稳坐钓鱼台的说法。能让徐骁恨得咬牙的家伙不多,那名读书真正读出春秋大义的西楚士子能排前三,哪怕西垒壁后你们西楚帝都被破,哪怕整个江南全部失陷,这座城与这个钓鱼台都屹立不倒,可惜不管襄樊如何固若金汤,却影响不了天下大局。”

  姜泥咬了咬嘴唇。

  徐凤年牵马缓行道:“城中粮尽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尽再食人。”

  姜泥默不作声。

  徐凤年轻轻说道:“甲士知必死,守城士卒战至最后一人,无人独活,这便是春秋国战,这些惨剧是上阴学宫唇枪舌剑之辈无法想象的。襄樊雄城,城高十八丈六尺,底宽九丈,城墙长达十一里,基座全由花岗岩和石灰岩条石砌成,墙面由三州特质的巨砖砌成,每一块砖头的砖侧皆印有制造地、监造人和造砖人的姓名。砌砖时,缝隙中浇灌糯米汁与高粱汁以及石灰与桐油混合的夹浆,更有蒸土筑城,负责襄樊造城工程的匠作大匠持有利锥,若锥入一寸,即杀造城人而并筑之,故而坚密如铁,当时史家莫不称作残忍苛暴。”

  徐凤年停下脚步,不去看姜泥的脸色,语调生冷道:“当年徐骁攻城,王明阳守城,各自备战,这位稷下学士出身的读书人坚壁清野,城外粮食物资尽运城内,连房屋都尽数拆去,木料砖瓦搬到城中。为防徐骁挖掘地道,事先沿城脚挖井一百口,井内放置蒙覆皮革的大陶罐,使耳聪者伏罐而听。不说五万守兵,更将十五万襄樊百姓列成三六九等,僧侣、工匠、游侠各司其职,守城必备物资分作官备、民备两大类。再拣选江湖善战人士日夜巡城,以防城中有奸细内应纵火开城。机关算尽,王明阳在上阴学宫一身兵家所学,在十年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徐骁曾亲口说过,上阴学宫若人人如此,便是要他去当个稷下学士都无妨。”

  徐凤年继续前行,“攻城先要跨河越壕,继而接城,接下来才是最惨烈的攀城。攀城别名蚁附,你望一望那城头,可以想象千百人于云梯上顶着箭矢、巨石、滚木、火油攀附而上的场景。城内僧人便是在这场战役中发明出了降魔杵,牛鼻子老道则创造出一触肌肤则溃烂的行炉金液。攀城之后是巷战,襄樊当时汇聚了大批江湖草莽与绿林好汉,誓死要替中原三国守下这腰膂重镇,可谓同仇敌忾,巷战之前便在城头短兵相接中无数次击退北凉军,若非他们,襄樊无须十年破城,三年便足够。世人只知北凉军马战冠绝天下,却不知步战攻城并不差,春秋国战中一直摧枯拉朽,唯独到了襄樊,精锐折损大半,其中就有三百名精于钻地的穴师,死亡殆尽。这场耗时十年的攻守,至于谁对谁错,天晓得。但正是在这十年中,一生睚眦必报的徐骁与江湖的仇算是真正结下了。”

  那条护城河异常宽阔,河上吊桥并未收起,襄樊夜禁森严,但这些年吊桥一直平铺,甚至连正门也不曾关闭过。似乎按照龙虎山天师的授意,设三万多用作超度九幽拔罪好事的周天大醮后,不闭鬼门,任由冤魂离开酆都襄樊。传说龙虎山黄紫天师离城前,亲手绕城画符篆书,最后更在钓鱼台内顶楼悬有一张道教天符,上书“天罡尽已归天罡,地煞还应入地中”,说等到何时襄樊游魂散尽,此符便会燃烧精光。

  但天符书成多年,始终不见消失,无疑成为襄樊城数十万人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

  徐凤年牵马而行,脚下是两头幼夔,身旁是神情复杂的姜泥。徐凤年下意识看了一眼城头上的钓鱼台,月明星稀,这座城楼蔚为壮观。

  徐凤年转头对小泥人温柔说道:“别怕啊。”

  手心是汗的姜泥低头嗯了一声。

  世子殿下抬头看不到楼中人,楼中人却可低头看见徐凤年。

  楼中人身材修长,身穿普通道袍,脚踏麻鞋,道髻别木簪,手挽拂尘。钓鱼台顶楼是禁地,有数位龙虎山德高望重的老道士驻守,便是靖安王都不得入内,当年大天师离城时明言非天师府真人不可踏足。

  若是去天师府砸过场子的东西小姑娘与南北小和尚在,便会认出这位道士,是领着他们走入天师府内院的那位,正是他用白尾拂尘挡下了天师府那位倨傲黄紫道士的一招,还亲自引见了白莲先生。

  这位龙虎山上的外姓小天师姓齐,与大真人齐玄帧同姓,与龙虎山一位先代祖师爷同貌。

  手持拂尘,被掌天下道教的国师称赞“太公坐昆仑”。

  他下龙虎山后,种种传说如滚雪球一般,仿佛全天下都在赞誉,但他无动于衷,因为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对他而言,那些大道理,连大多数人听都听不懂的东西,都不是道理。世间兄弟相亲,子女孝顺,夫妻恩爱,便是道理。那些大学问,只是在书堆典籍里较劲的学问,都不是学问。老农辛勤耕种,小贩讨价还价,商贾日夜逐利,便是学问。他自认道根浅陋,故而不求天道,只想以武道入世济世,下山只为了两件事,一件是入襄樊,师父闭关前说天符会烧,他想亲眼确认;再就是去一趟武当,去确定那位年轻掌教能否真的肩扛天道,至于如何判定,很简单,手中拂尘可作剑,杀得掉,便是假的,杀不了,便是真的。

  他转身望着那张以一根朱绳接天地的天符,皱了皱眉头。

  天符在摇晃。

  徐凤年眯起眼睛,望见城门中走出一位奇怪女子。

  她头顶剃尽三万三千烦恼丝。

  穿着一袭雪白僧衣,手腕上以一条白蛇当绳咬住一枚白壶。

  赤脚,一双玉足却不惹纤毫尘埃。

  她轻灵地走上吊桥。

  襄樊城门外鬼气重,如大雪铺天盖地,唯独她好似一尊观自在菩萨,超度众生。

  钓鱼台中,天符燃烧成灰。

  “万鬼出城。”

  天师府道士叹息一声:“龙虎山输了,烂陀山赢了。”

  白衫、白蛇、白壶的女子肌肤胜雪,这样一位仙佛女子从襄樊鬼门走出,徐凤年缰绳所牵骏马低头长嘶,马蹄使劲捶打地面,不仅是这头牲口,马队皆是如此。

  徐凤年脚下那对幼夔也都鳞甲竖起,通体猩红,面孔狰狞,似乎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浊物。

  徐凤年张目望去,不知神仙还是凡人的女子走上吊桥,护城河中不见有人踩踏,却顷刻间水波汹涌,翻滚如沸,好似千军万马而过。

  老剑神李淳罡出凉州以后,头回露出凝重神情,脚步轻点,掠至徐凤年与姜泥身前,站在吊桥这一端,与那女子针锋相对,遥遥相望。

  白衣观音依然前行,行至吊桥中间,老剑神独臂伸手,摘下匕首神符,两两对峙,不见吊桥上她如何动作,只看到护城河猛然炸锅,众人所见景象的镜像扭曲起来,只剩下白衣观音清晰独立。

  徐凤年终于看清那女子仿若笼罩于千重雪山后的绝美面孔,愕然惊呆,女子如画,他知道她是谁了。

  当初自称从烂陀山而来的龙守僧人说要带他去西域,这红衣袈裟大和尚伸手是禅,很是出尘,所以徐凤年特意上了听潮亭,翻阅秘典。眼前女菩萨便是佛门人物谱高居探花的密宗红教上师,一大串头衔:大慈法王、补处菩萨、六珠上师……四十几岁的老女人了,徐凤年本以为早已人老珠黄,即便驻颜有术,也不会青春纯澈到哪里去。可眼前女子除去身高过于高了点,容颜与二十岁女子无异,眉目慈悲,额心天生一点红痣。

  徐凤年心想早知这位烂陀山女法王如此明艳动人,大可以讨价还价一番,双修?没问题啊,只要上师肯出西域,凉州风土总比贫寒西域强些,拥有金山银山的世子殿下还缺一张锦被大床?

  这个俗不可耐的遐想念头一闪而逝,徐凤年正了正心神,与李淳罡并肩而立,轻声道:“此人是烂陀山女法王,被称作六珠菩萨,据说身具观自在上师、愤花王上师、忿怒金刚上师等变身法相,打得过?”

  老剑神独臂拿神符,一脸笑眯眯,若非知道羊皮裘老头的身份,否则真要误以为是为老不尊的老家伙在拦路劫色。李淳罡低头一吐,凝意成神的通玄本事,竟吐出一口徐凤年肉眼可见的青色罡气,包裹住那把价值连城的神符,在夜幕中光彩流溢。

  老头儿轻声道:“烂陀山的和尚号称‘打不死’,当初符将红甲人与一个持杵的老家伙斗了三天三夜,都没能敲死对方。一品中的金刚境,便出自释门,老夫倒要看看是否真的是金刚不败之体,不过跟一个后辈女娃娃斗剑,胜之不武。”

  唯恐天下不乱的徐凤年一肚子坏水道:“老剑神只是拎了一把匕首,已经算是保留实力,不算欺负后辈。”

  老头儿用斗鸡眼斜瞥了一下不求息事宁人只求旁观酣战的世子殿下,嘴角扯了扯,并不介意,世人练剑练不出个名堂,便是由于做不到一剑破万法,与人对剑,怕这怕那,怕得最终丢了剑道本心。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无旁骛,如何使得出一手好剑?李淳罡对于徐凤年那些小肚鸡肠,一直不乐意上心,出北凉到青州再到襄樊,这一路他何尝不是在观察这位金玉其外的北凉王世子?

  得出的结论竟是这小子武道天赋颇为不俗,心性坚毅近无情,可惜习武终究是迟了些,否则在而立之年前未必成为不了曹官子之流。

  那尊白衣观音向前再走一步,李淳罡便要一袖青龙而出了。可就是只差一步,她停在吊桥上,不是与潜在的敌人老剑神对视,而是望向正慢慢后退的徐凤年。

  她抬手。

  名中有剑罡的老剑神手上神符如青蛇,罡气如青蛇吐芯,一股青气喷薄而出,整只独臂被青气萦绕。

  可这位生自天竺帝王家、长自烂陀山的女性法王只是抬手提壶,揭开壶塞,喝了口酒,酒气不输老剑神的罡气,以至于整座吊桥上都芬芳弥漫,那条小白蛇缠住她的白玉手臂,这一幕诡谲至极。

  这位六珠菩萨轻轻望了一眼徐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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