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齐练华不负刀甲,元本溪自求一死(3)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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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章 齐练华不负刀甲,元本溪自求一死(3)

  “天下兴亡交替,虽是常态,可每一次动荡,民间疾苦之苦,实在是苦不堪言。郊关之外衢路旁,旦暮反接如驱羊。喧呼朵颐择肥截,快刀一落争取将。这是何等惨烈景象?死者已满路,生者为鬼邻。天下苍生半游魂,这可不是乱世诗人在作无病呻吟之语啊!我亲见春秋之末,贩卖男孩不过几文钱,女子价值不过一捧粟米。再后来,有些父母不忍,便与别人换子而食。到最后,世上人不当人,犹不如鬼!我如何能不恨离阳,不恨那一路南下屠城灭国的徐骁?!

  “旧时王侯家,狐兔出没地。其实又何止是王侯之家如此?”

  徐凤年从地上抓起一捧雪捏在手心,忍不住打断老人的言语,“徐骁说过,做人要本分。头等文人修齐治平,次等文人也能为苍生诉苦几句。而他作为提刀的武人,那就是打仗,也只会打仗。给他几千人,那他就打一城,几万人就打一国,等他有了几十万铁骑,不打天下打什么?所以后来那么多人骂他,他从不还嘴,也没觉得自己做得就是对的。北凉军中,老一辈的燕文鸾、钟洪武、何仲忽等,年轻一些的,褚禄山、李陌蕃、曹小蛟,哪一个不是世人眼中臭名昭著的老兵痞?”

  徐凤年神情坚毅,沉声说道:“但不能否认,如果说必定有人会做那个帮离阳一统天下的人屠,那么由徐骁来做,肯定是最好的结果。”

  齐练华感慨道:“此事,我还真没有想过。”

  陷入沉思的老人突然笑出声,“黄龙士有句诗广为流传,‘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离阳那位宋家老夫子便点评‘深’字不如‘生’,若用‘生’字,动静结合,大合诗道。离阳朝文坛士林纷纷拍案叫绝,你以为然?”

  徐凤年平静道:“我二姐曾在上阴学宫说过宋老夫子改得狗屁不通。”

  齐练华问道:“那你就不好奇徐渭熊到底是谁家女儿?”

  徐凤年被触及逆鳞,难掩怒意,“关你屁事!”

  齐练华眯眼笑道:“徐凤年啊徐凤年,你还真是跟你爹徐骁差不多德行。”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我敬老先生对西楚忠心,在北凉王府潜伏多年守护亡国公主姜泥。但老先生别以为真能在徐家为所欲为。”

  老人不以为然,面带讥讽,“哦?”

  不知何时,两人所站位置变成了刀甲齐练华背对陵墓大门,徐凤年背对两块墓碑。

  然后两人几乎同时踏出一步,再然后几乎同时踏出一步的脚背就被对方另一只脚踩住。徐凤年双指做剑戳中老人眉心,老人竖起手掌看似轻描淡写拍在徐凤年胸口。

  老人身形旋转如陀螺,卸去指剑的同时,大袖飘荡,卷起漫天风雪,形成地龙汲水的景象。徐凤年被掌刀推向墓碑,一手绕后贴在墓碑上,轻轻一推,借力前冲。

  身形在空中的徐凤年双指并拢依旧,在老人头顶处倾斜一抹,磅礴剑气顿时当空泼洒而下。

  老人嗤笑一声,他的步伐迥异于世间武夫,两脚稍微内倾,一手负后单手握拳,在一条直线上踩出连串碎步悍然前踏,躲过了那抹剑气,刚好一拳砸在徐凤年肚子上。拳重如擂鼓,借势反弹后五指立即松开,又是一掌推去。徐凤年倒飞出去的身体在雪夜中炸出类似辞岁爆竹的刺耳声响。刀甲齐练华的拳也好,掌也好,步伐也好,其实都很简单干脆,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曾经自负与世为敌的王仙芝,快如奔雷,劲如炸雷,只以徒手迎敌,不屑天下神兵利器。

  徐凤年其实没有如何重伤,只是被老人一招击退,心潮起伏,体内本就紊乱的气机越发跌宕,如同沸水添油。这让他对春秋刀甲重新有了认识,原本以为齐练华至多跟隋斜谷在一个水准上,看来起码还要高出一线。

  如果在流州斩龙之前,徐凤年自信就算刀甲倾力而为,自己就算再大意,也不会如此狼狈。

  徐凤年落定后,嘴角渗出血丝,只是根本就不去擦拭。顾不得,也无所谓。

  徐凤年经历过的生死大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老人啧啧道:“就你现在的糟糕处境,至多也就用上三招来拼命。遇上一般的金刚甚至指玄高手,三招差不多也够了,可惜遇上我。”

  徐凤年平静道:“不用三招,就一招的事情。”

  老人问道:“就算死,也要护着身后两块碑?人都死了,碑有什么用?你徐凤年不是北凉王吗?不懂取舍?”

  老人大概是真的老了,话有些多,此时仍是“好言相劝”道:“小子,世间美人,那是雨后春笋年年出,便是兵源,也是野火烧不尽野火烧不尽,一茬复一茬。但是有两样东西,很难补充。一是沙场上的铁甲重骑,少一个就是少一个,很难迅速填补。再就是江湖高手,每一人都是需要天赋、际遇和很多年时间打熬出来的。尤其是你徐凤年,要惜命啊。你要是死了……”

  雪势渐大。

  徐凤年没有理睬老人的絮叨,做了一个抬手式。

  手中多了一柄雪刀。

  但是老人突然感伤起来,负手望天,“北凉,以一地之力战一国,你要是死了……”

  老人自说自话,神情萧索,“北凉有没有北凉王,我根本不在意。但是徐凤年死不死,我齐练华怎能不在乎?!”

  徐凤年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茫然。

  被刀甲齐练华一拳一掌击中后,体内气机竟然在经历过初期的剧烈震荡后,竟有了否极泰来的迹象,开始趋于稳定。

  老人一脸气恼,瞪眼道:“小子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徐凤年一头雾水,但依旧握住雪刀,疑惑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曾言“风雪夜归人”的老人越发恼火,“你小子不是浑身心眼的伶俐人吗,怎的如此不开窍了?!”

  徐凤年也火了,怒目相视。

  看着倔强的年轻人,老人好像记起了一些往事,跟这个世道强硬了一辈子的执拗老人也心软几分,语气柔和,有些无奈道:“怕小子你猜不出,我不是取了个化名‘吴疆’吗?”

  徐凤年哭笑不得,“我不是猜出你是齐练华和春秋刀甲了吗?”

  火冒三丈的老人突然重重一跺脚,整座陵墓上空的风雪都为之凝滞停顿,“徐骁就没跟你说过他老丈人不姓吴?就算徐骁那王八蛋没说,素儿也没跟你提起过?没跟你说过当年有个姓齐的刀客,在吴家剑冢为了个吴家女子大打出手,差点拆了半座剑山?!”

  徐凤年转过身,看不清表情,语气听不出感情变化,“没有。”

  “没有?!”老人是真动了肝火,指着徐骁的墓碑破口大骂道:“好你个锦州蛮子,当年为了娶我女儿,你说不跪天不跪地,就给我这岳父跪上一回!好嘛,屁大的小校尉,手底下几百人,就敢威胁要是不答应,将来一定带兵灭了大楚!老子当时就该一掌劈死你!”

  当老人沉默后,只有满园风雪呜咽声。

  老人眼神慈祥,又有满脸愧疚,凝望着那个比徐骁要顺眼太多太多的年轻背影,缓缓说道:“我第一次偷偷见你,是徐家铁骑赶赴北凉途中,也是这般的风雪夜,在一座小寺庙内,你被你娘亲责罚通宵读书。你小子就手捧书籍,坐在大殿内的佛像膝盖上,就着佛像前的长明灯,一直读书到了天亮。旁边四尊天王相泥塑或带刀佩剑,或面目狰狞,灯火幽幽,殿外隆冬风雪似女鬼如泣如诉,成年人尚且要发怵,你这孩子独独不怕。我就在梁上看了你一夜,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啊,不愧是我齐练华的外孙!”

  老人心胸间涌起一股因子孙而自傲的豪迈气概,“我不认徐骁这个女婿,却喜欢你这个外孙!哪怕素儿不认我这个爹,我仍是厚颜来到凉州,等素儿病逝后,便隐姓埋名当个下等仆役。我齐练华是谁?能与大楚国师李密在棋盘上互有胜负,能与太傅孙希济煮酒而谈指点江山,能与叶白夔在沙场上并驾齐驱,能让棋待诏曹长卿敬称为‘半师’!”

  始终背对老人的徐凤年蹲下身,望着那两块墓碑,问道:“为什么当年不明媒正娶了外婆,而是让外婆跟我娘亲在家族白眼中相依为命?”

  老人默不作声,眼神满是哀伤悔恨。

  徐凤年轻声道:“江山美人江山美人,江山在前美人在后,是不是你觉得江山社稷更重?或者觉得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这位大名鼎鼎的春秋‘添花郎’,觉得女子只是人生一世那锦上添花的点缀物?”

  徐凤年又问道:“为什么京城白衣案,你不护着我娘亲?”

  没有等到答案,徐凤年嗓音沙哑,自顾自颤声道:“所以我不知道我有一个外公,只当他早就死了。他是姓吴还是姓齐,是大英雄还是小人物,根本不重要。”

  老人久久后喟叹一声,无言以对。

  徐凤年在坟前盘膝而坐,弯腰伸手拂去碑前的积雪。

  齐练华走到碑前,低头看着徐骁的墓碑,淡然道:“等我闻讯赶到太安城,已经晚了。”

  老人自嘲道:“你不认我这个外公也好,觉得那个叫齐练华的家伙冷血也罢,我都认为不管如何不中意自家女儿挑中的男子,但嫁出去的闺女,也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了。而且那时候,三个刀甲也杀不死正值天命所归的离阳皇帝赵惇,既然如此,至于元本溪、韩生宣、柳蒿师之流,只要徐骁在世一天,那都得是他徐骁应该挑起的胆子。徐骁做不到,还有我女儿吴素的子女。”

  老人转头看向不断用手扫雪的徐凤年,轻声道:“道教圣人有言生死如睡,睡下可起,为生,睡后不可起,为死。故而此间有大恐怖,人人生时不笑反哭,便是此理。佛典也云息心得寂静,生死大恐怖。”

  老人也蹲下身,洒脱道:“也许你是对的,徐骁比什么春秋刀甲大楚书圣强上许多,只是我不愿意也不敢承认而已。”

  老人看着徐骁的墓碑,笑道:“到头来,终究没能喝过一杯你敬的酒。”

  徐凤年轻声道:“晚了。”

  徐凤年眼眶泛红,“以前总想不明白,为什么徐骁那床底箱子里他亲手缝制的布鞋,会有一双徐家人谁都不合脚的鞋子。”

  老人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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