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顾剑堂往见碧眼,董胖子谋划攻凉(3)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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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5章 顾剑堂往见碧眼,董胖子谋划攻凉(3)

  孙寅收回银子,接过那一摞瞧着字迹端正的诗稿,左手双指捏住一角,右手漫不经心翻了七八页,很快就作势递还给双手生满冻疮的落魄举子。但是在后者双手马上接住诗稿的时候,孙寅率先松开,诗稿顿时飘落满地。孙寅看着一脸错愕的读书人,不知为何又掏出了一小粒碎银子,随手丢在地上,跟那西蜀举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冷笑道:“我不会去捡起那粒银子,因为对我来说那实在是不值一提。你的诗稿,对你来说也该是如此,因为太不值钱了。”

  孙寅就这么扬长而去。

  走出去很远后,孙寅转过头看着那个人。

  衣衫单薄的读书人蹲在地上,一页一页捡着诗稿。

  孙寅还看到那人抬起手臂擦了擦脸。

  孙寅叹了口气,缓缓走向路程不算近的一座府邸。

  到了后,原本在京城公认极难伺候的门房全然没有阻拦,甚至还露出很真诚的笑脸,这显然不只因为孙寅是国子监二把手那么简单。

  不用人带路,在书房找到正在拿花生米就酒的坦坦翁后,孙寅也不说话,就是自顾自喝酒。

  桓温笑道:“槐花黄,举子忙。开春绿,就是你们忙了。习惯就好,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也就可以不忙了。”

  喝了好几大碗酒的孙寅突然提起一双筷子,轻轻敲打着酒碗边沿,轻声道:“京城雪夜冻断指,破庙乞儿鼾如雷,朱门高墙暖胜春,紫衣白髭老贵人,合上一眼求不得……”

  听着孙寅长篇大幅念叨着,桓温听了大半天,一碗酒端到了嘴边愣是没喝,最后终于忍不住笑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孙寅停下后闭嘴不言语。

  桓温喝了口酒,轻声道:“不过意思还是有那么点小意思。”

  孙寅平静道:“是我用一粒碎银子借来的。是借,我买不起。”

  坦坦翁是何等老辣又是何种道行,仅是又悠然喝了口酒,发出一串啧啧声,不知是酒太辛辣还是怎的。

  孙寅问道:“没酒了?”

  桓温白眼道:“年轻人喝酒,不该用来喝醉浇愁,小小年纪知道个屁的愁滋味,只有七老八十了,活腻歪了,才用来摧人心肝。”

  孙寅瞪眼道:“别转酸的,说人话!”

  桓温把空酒碗重重放在桌上,也瞪眼道:“老子的意思你小子不懂?没酒给你蹭了!”

  孙寅颓然靠着椅背。

  桓温怒道:“要不是你小子总算还知道趁着有个官帽子戴,把头个月俸落袋为安了,赶紧跟那商贾改成一年一付,要不然别说喝那几碗酒,我这个大门你都甭想进!”

  桓温一说起这个就动了真火,拿手指狠狠点了点这个国子监历史上最年轻的右祭酒,“脑子进水了!以北莽、离阳为攻守双方,讲武?讲你个大头鬼!”

  桓温抓起桌上那只酒碗就砸过去,也不管孙寅额头的血流不止,厉声道:“好嘛,好一个国难当头,武不惜身,文不惜名!好一个一寸山河一寸血!好一个北莽叩关直奔太安城!天底下就你北凉孙寅一人知兵法懂时势!”

  孙寅干脆闭上眼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孙寅越是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桓温就越是火大,重重一拍桌子,“你当那时坐在蒲团上的太子殿下是傻子?中书令齐阳龙是傻子?!”

  桓温几乎是直接破口大骂了,“你当我桓温是傻子?!干你娘的!”

  孙寅不冷不热道:“对不住,我娘早死了。”

  “干你大爷的!”

  “也死了。”

  “老子管你祖宗十八代死没死!”

  孙寅彻底不再说话了。

  桓温缓了缓,神情凄然,双手颤抖,轻声道:“碧眼儿一辈子就没徇私过,他生前只为了你这个王八蛋破例了一次啊。”

  孙寅神情木然,“在国子监,那么多满腹经纶的读书人,都觉得北凉三十万铁骑就该死得一干二净,甚至认为连北凉数百万百姓死了就死了。

  “阎震春死了,他们无动于衷,张巨鹿死了,他们大快人心。

  “这些人觉得如果他们是阎震春,可以轻轻松松大破谢西陲骑军,这些人觉得如果他们是张巨鹿,早就可以经国济世一统天下了。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啊。”

  孙寅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哽咽道:“我年少时好不容易才读上私塾,先生是个在洪嘉北奔中不知为何留在北凉的春秋遗民。记得先生喜欢带我们半读半唱那支《长恨歌》。我离开陵州前,见先生最后一面,先生说他也没有想到在北凉听到的琅琅书声,跟他在家乡时听到的书声,原来是一样的。所以先生说他死后葬在北凉,也无妨了。

  “这些读书人的太安城,好太平啊。

  “我不想见到这样的太平,我孙寅想回到家乡,宁愿去看那里的狼烟四起。”

  桓温自言自语道:“孙寅,你要回北凉,我不拦你。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看到的那些读书人的太安城,并不是真正的太安城,也不是所有人的太安城。

  “这座城,有过我恩师,有过张巨鹿,有过荀平,有过阎震春,也有我这个还活着的桓温,还有很多人,你不知道。

  “徐骁,李当心,曹长卿,杨太岁,都曾经在这个地方,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而且他们每一人都能问心无愧。

  “你回去北凉,可能会成为一个官吏,可能是个谋士,可能会死在战场上也问心无愧。但如果你今天没有放弃,以后有一天,有某个时候,你就有机会对另外一个年轻人说,‘太安城,有我孙寅。这个天下,有我孙寅!’”

  一条狭窄巷弄里的僻静院落,一个女子安静坐在内院门槛上,外院柴门开着,她望着门外。

  像是在等人回家。

  她偶尔会听见那些贩卖冰糖葫芦的悠扬吆喝声从远处传来,但可能是这条巷子实在太小了,见不着那些小贩扛着糖葫芦的身影从门口经过。

  她伸手放在腹部,柔声道:“边关,我和孩子都很好。”

  但我们都很想你。

  如果将战事开启后的驿道比喻成一个王朝的经脉,那么源源不断的兵马粮草应该就是帝国的血液。

  当下北莽就表现出了足以让中原动容的巨大张力。

  北莽女帝,棋剑乐府太平令和一个胖子站在一条驿路旁边,他们一起看着道路上由北向南的忙碌运输。三人神情各异。披了件崭新貂裘的老妇人眼中充满了自豪,正是在她张弛得当的治理下,十多年来,趋于统一的中原王朝也没有占到丝毫上风,还迫使离阳把半国赋税都砸入东线中去,最终导致发生在广陵道的西楚复国。她的臣子,不说拥有耶律姓氏的草原雄鹰,仍有包括拓跋菩萨、董卓、柳珪、黄宋濮、慕容宝鼎、杨元赞在内一系列功勋卓绝的大将,群星荟萃,在广袤的草原上熠熠生辉。

  站在女帝身侧貌不惊人的青衫老儒,这位花费二十年时间走遍中原大地的老人,眼神冷漠。

  而那个不停捧手呵气驱寒的胖子,本就体型巨大,披甲后更显得臃肿不堪。

  北莽女帝收回视线,转头看着这个早年名声臭遍西京大街的胖子,打趣道:“南褚北董,两大胖子,当年你输了褚禄山一仗,被撵得凄惨无比,如今那位虽说成了北凉都护,但你是南院大王,就官位来说你已经胜出一筹,这回有没有信心找回场子?”

  统领整个边境战事的南院大王董卓,这次破天荒没有在老妇人面前嬉皮笑脸,揉了揉脸颊,轻声说道:“如果我跟禄球儿手里头有相同的兵力,估摸着还是很难,可现在的情况是我以一百万打他的三十万,没道理输,但总觉得有点胜之不武,到时候见着禄球儿,他也肯定不会心服口服。”

  北莽女帝笑道:“朕有自知之明,不谙战事,所以也从没有对边疆武人指手画脚的坏习惯。只是你这趟排兵布阵,也实在太稀奇了,以至于朕好奇到赶了八百多里路来见你的地步,哪怕在路上太平令已经一次次不厌其烦给朕详细解释过你的用意,但朕还是希望能够亲耳听到你亲口说的,否则朕心里不踏实。黄宋濮在听说你的布局后,气得脸色铁青,甚至不惜厚着脸皮求朕准他重新担任南院大王,就是为了让你小子卷铺盖滚蛋,省得把南朝积攒了二十年的家底一口气挥霍殆尽。”

  董卓握起拳头,敲了敲被冻红的酒糟鼻子,瓮声瓮气道:“跟我朝边境接壤的流州、幽州和凉州,流州最容易拿下,幽州最能消耗,不过当然还是那凉州北线最难啃。”

  说到这里,董卓停顿了一下,北莽女帝耐着性子等待,结果这个胖子竟然彻底沉默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的老妇人忍不住气笑道:“完了?”

  董卓继续说道:“照理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主力攻打凉州,长驱直下,一路大摇大摆打到清凉山北凉王府才罢休,在两翼用相对少量的兵力牵扯幽流两州,是上策。”

  北莽女帝嗯了一声,显然她也是这般认为的。事实上一开始这就是北莽初期画灰议事得出的结论。流州那个干瘪瘪的鱼饵根本就没有让北莽有咬钩的兴趣。打流州,除了拉长粮草补给线外没太大意义,若是在流州僵持过长时间,北莽得不偿失,毕竟凉州边境上数支精锐铁骑都具备长途奔袭的恐怖实力。李义山在流州一手造就出十多万流民的局面,初衷就是给疆土纵深一直是软肋的北凉增加战略上的广度和厚度。

  董卓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道:“这个上策本来的确是上策,但在幽州一万余轻骑渗透到蓟州后,形势就开始变了,更别提北凉这几年一直跟西域眉来眼去,我就怕到时候不仅仅是蓟州以北,连西域都冒出一支骑军杀入南朝,左右开花,到时候把南朝腹地绞烂得一塌糊涂。我考量过徐凤年这个人的性情,是从来都不怕玉石俱焚的无赖货,宁肯不要凉州大本营也要打掉南朝的事情,他铁定做得出来。哪怕打光北凉铁骑,也要毁掉北莽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底蕴,这应该就是他的打算。”

  董卓突然狠狠吐了口唾沫,咒骂道:“狗日的离阳,运气真是好,走了个人屠徐骁,又顶上了个疯子徐凤年,哪怕换成陈芝豹,老子也不用这么纠结!”

  董卓眼神狠戾起来,咬牙切齿道:“既然徐凤年要玩命,很简单,那我就不给他玩花样的机会嘛!北莽百万大军分兵三路,三线齐齐压上,我倒要看他还怎么辗转腾挪,反正咱们在每一条战线上都有兵力优势。燕文鸾说十五万尸体才能填满葫芦口,我就用三十万去耗!流州有三万龙象骑军和那些流民,那我就用柳珪大将军的二十万去拼!凉州难啃,我用五十万够不够?不够的话,大不了我跟陛下再要个二三十万!”

  北莽女帝皱眉道:“如此一来,南朝虽然没了后顾之忧,但是不是代价太大了?”

  董卓摇头道:“离阳朝廷都敢拿西楚练兵,我们北莽身为马背上的民族,逐水草而居,自古便是天生的战士,为何不敢拿北凉来练兵?”

  老妇人欲言又止,董卓沉声道:“陛下,我董卓可以跟你保证,哪怕打北凉打掉了我朝五十万甚至是六十万兵马,但是只要打下北凉,我一定双手奉还第二支‘百万大军’!”

  太平令终于开口说道:“陛下,打赢这场仗后,连同北凉在内,还有蓟州一线,很快就会成为第二座南朝。南朝所有大小文官都已经准备就绪,铁骑的马蹄所过之处,便是文人提笔的开端。这才是我为北莽准备的真正后手。北莽大军只要打下那些疆土,我便能够在第一时间经营那些地方,让北莽王朝的边境线追随着战马不断南移。”

  北莽女帝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忧心忡忡问道:“朕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离阳赵室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去消化战果吗?而且顾剑棠的东线不会趁机捣乱?”

  太平令平静道:“世人都以为西楚复国是昙花一现,但我坚信那位曹长卿可以看到太安城的城头。”

  董卓笑道:“元本溪之流是因为觉得凉莽大战结束后,哪怕把整个西北都让给我们,也还有两辽顾剑棠和西蜀陈芝豹两大支柱支撑着边境,所以才乐意见到让北凉流尽最后一滴血。但是如果真如太平令所说,那么顾剑棠就得离开两辽返回太安城,到时候我们大可以在北凉搁置少量兵力应付陈芝豹。退一万步说,到时候我们拥有的纵深是北凉加南朝,这是人力难以忽视的莫大地利,自然可以大幅度减少陈芝豹用兵带来的损失。陈芝豹再出神入化,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力挽狂澜。但我们则可以跟西楚一起将兵锋指向太安城,去看一看那座据说有百万人口的天下第一大城池,我董卓一定要去看一看那座城的城头到底有多高!”

  老妇人感慨道:“拿雄甲天下的北凉铁骑练完兵,然后登上太安城的城头,再在中原大地上收拾掉负隅顽抗的顾剑棠、陈芝豹,北莽儿郎一路杀到南疆,投鞭大海!朕虽是妇人,却也是想一想就感到豪气万丈啊!”

  董卓咧嘴笑着。

  太平令瞥了眼这个在北莽庙堂上一骑绝尘的南院大王,眼神复杂。

  北莽女帝抬手拍了拍这个胖子的肩头,淡然道:“只要你能走到那一步,朕不是那离阳赵惇,朕能容得下一个封疆裂土的董卓,广陵江以南,可以都姓董!朕要史书百年千年都记住董卓这两个字!等朕百年之后……”

  她望向南方,放声大笑道:“将来天下姓什么,朕反正膝下无子女,不去管!”

  扑通一声,董卓跪倒在地。

  老妇人一直看着南方。

  老瘸子,天下本来可以姓徐的啊。

  在祥符二年的初春,一伍北凉游弩手游弋在幽州葫芦口的外口子上,随着旭日东升,抵了许多倒春寒带来的冷意,铁甲上的朝露渐干。

  这些精锐斥候俱是一人双马,坐骑都是北凉最大牧场的甲等战马。大战在即,各大牧场的良马优先补给了这个特殊兵种。相比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凉州战线,具备更多战略纵深优势的幽州,会让人感到更安稳些。因为凉莽双方公认北莽要打幽州,光是拿下葫芦口,就得拿十多万条人命去填平,或者说推平。人屠徐骁用十多年时间精心打造的葫芦口戍堡体系,堪称达到了中原战争史上的防御极致。

  无穷无尽的黑甲铁骑如洪流涌入葫芦口,这一幕好似那广陵江大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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