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黄沙地落雷如雨,徐凤年雪中斩龙(1)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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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1章 黄沙地落雷如雨,徐凤年雪中斩龙(1)

  他抬起头,望向那第七道天雷。双袖仿佛盈满风雷的徐凤年嘴角竟然有些笑意

  扛天雷,技术活儿啊。

  蜀南竹海碧连天,晚来天欲雪而未雪,一行人漫步其中,恍若神仙中人。

  有男子一袭白衣,面如冠玉,只是相较竹海往日那些登高览胜的游学士子,要多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场气息。另外一位年龄稍长的男子则满身书卷气,更符合纯粹读书人的风范。

  两人身后跟着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姿色冠绝蜀国。她白衣大袖,甚至连绣鞋也是白底,只绣淡青色莲花,好像是刻意与前方男子的衣饰相呼应。她手中拎着一截纤细折竹枝,前方两人脚步悠然却不缓慢,这让她有些力所不逮,微微喘气,但她丝毫不敢提议休憩片刻,因为她知道不论是登山,还是将来在那场硝烟中的跟随,她只要停下,那就永远都追不上身前的伟岸男子。

  哪怕她是谢谢,是那位蝉联胭脂评的动人女子,是西蜀第一大宗门春贴草堂的女主人。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心仪男子身边的中年书生,眼神中有由衷的敬畏。她与后者同姓,只不过她是微不足道的谢家旁支,他却是中原十大豪阀之一谢家的嫡脉,而谢家是不幸在春秋战火中首个倾覆的世族高门。

  当时谢家那个名叫谢观应的嫡长孙,被誉为“天才”,文武双绝,与李义山隔江联手做《文武评》《将相评》《胭脂评》,只是随着徐家骑军的不断南下,谢观应突然失踪,在生死存亡之际失去家族砥柱的谢家,就此消亡。谢观应之后,两届新武评所幸还算中规中矩,得以勉强延续下去,只是文评就做得狗尾续貂,无法服众,很快就再没有人胆敢接手,后来连上阴学宫的徐渭熊都知难而退,就此打消念头。

  她谢谢不过是一颗谢家当年落难时匆忙落在棋盘上的众多棋子之一。当这位消失了整整二十来年的谢家男子出现在西蜀,然后以谋士身份辅弼封藩西蜀的陈芝豹时,谢谢可谓如坠云雾。

  三人拾级而上。山势回旋,崖壁如剑削,至山顶锁龙崖,远眺而去,竹海尽收眼底。

  谢谢身为竹海主人,为两人介绍锁龙崖的典故缘由,手指崖刻,娓娓道来:“传闻上古时代有祖龙葬身西蜀,而这条龙的爪、眼、珠都被仙人以大神通剥离,其中口中所衔龙珠便镶嵌于此壁之中,从此西蜀龙气只够化蛟,而不足以成龙,历来只有蛟而无龙。历史上曾有割据西蜀的武夫试图凿开锁龙崖,但很快便无故暴毙。数百年来,儒释道三教名流都喜在此壁上题字,各有千秋。占据最中央那块风水宝地的‘登仙台’,是大奉朝草圣所书;最上方‘修真安乐即昆仑’行书七字,则是道教圣人刘庵以剑刻下;崖刻中字体最小的,是一位无名僧人篆刻的‘向心朝佛’,出奇处在于心字最早少了一点,后来有儒家宗师王远山于雪夜登山,持烛观字,兴之所至,抽出佩剑凿下那一点,这就是如今‘王远山雪夜画龙点睛,观字悟道成圣’的由来,他也就此跻身儒圣境界,超凡入圣。”

  中年书生望着布满山壁的名士崖刻,就像在看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老人脸庞。人与山,客与主,两两沉默。

  谢谢走到白衣男子身边,轻声问道:“将军,世上真有蛟龙吗?”

  蜀王陈芝豹淡然道:“见之则有,不见则无。”

  谢谢愣了一下,若是常人说这等同于废话的言语,肯定被她当成装腔作势的下乘机锋。可是向来惜字如金千金的小人屠,岂会如此无聊?

  被观音宗宗主称之为谢飞鱼的中年书生微笑开口道:“其实不光是西蜀无龙,还有西蜀南边的南诏,燕剌王赵炳所在的南疆,胶东王赵睢管辖的两辽,也都无龙。可要说蛟,倒是处处皆有,不足为奇。龙虎山赵黄巢窃取西楚气数,以道教第一福地地肺山为穴,硬生生养出了一条黑龙。北莽吸纳洪嘉北奔带去的气数,也在西京某地成功养蛟蜕龙。”

  谢飞鱼突然笑出声,“南疆赵炳和纳兰右慈一直为出龙一事殚精竭虑,小动作不断,太安城视而不见,北凉徐骁和李义山懒得计较那虚无缥缈的气运,反而被朝廷视为心腹大患。谢谢,你可猜得出其中玄机?”

  谢谢摇摇头。

  谢飞鱼转头瞥了眼白衣陈芝豹,语气渗着玩味,“太安城在二十年前广为流传的‘白蟒兴秦’四字谶语,黄龙士是始作俑者,我也为之推波助澜,钦天监当时很快就从灰尘扑扑的地方志古籍中找出了佐证。地肺山的黑龙,便是为此而来。至于朝廷御赐给徐凤年的那件藩王白蟒服,也出自我手。说起来,谶语这种装神弄鬼的伎俩,包括我在内所有人再怎么捣鼓,说到底也是拾人牙慧,给那位黄三甲提鞋都不配啊。”

  说到这里,谢飞鱼突然望向北边,眯起眼,略带讶异的咦了一声,左手缩在袖中快速掐算。

  陈芝豹几乎同时望向北方,只剩下依旧懵懂无知的谢谢一头雾水。

  她听说过跻身一品境界中的天象境后,便有望做到玄之又玄的天人感应。对于一品四境,谢谢近水楼台,见解颇深。天象境是一道门槛,天象、指玄两境的悬殊,仅次于一品、二品的差距。道门真人一品即指玄,而且许多天赋不俗的望气士,例如观音宗的梅英毅,也能悟出指剑这种指玄神通,而且许多身在一品金刚境界的武夫,多半也有一两手指玄秘术做杀手锏。天象相比指玄,实在要凤毛麟角许多。跻身指玄,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是少数,但若是踏入天象境界,成就陆地神仙境界,则是件顺水推舟的事情。

  谢飞鱼袖中手指掐算不停,轻声道:“如果说天象之前,武人体内气机深浅,只是一口井一方池塘,各有深浅,但终归只算是死水,一旦遭遇生死大战,井中水池中水少去一分水便一分。那么一旦跻身天象境界,那就像春神湖,与大江大河相接相通,属于有源的活水。只是一旦天降暴雨,江河中洪灾泛滥,湖水自然难逃牵连。天象境界因此有利有弊。与天地共鸣后,就像跟老天爷交了一份户牒路引,三教圣人不敢擅造杀孽,就在于三教中人‘规矩’最重,正所谓天理昭昭,不敢越雷池一步,便是此理。”

  陈芝豹问道:“北莽那边动手了?”

  谢飞鱼点头道:“动静委实不小啊。”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以及这位中年书生偶尔的出声,即便说话,也是言简意赅,让人捉摸不透。

  谢谢陆续听到了剑气近、谪仙人、七雷变八雷、齐玄帧、龙虎紫金莲、蛰眠大缸等。

  其间,谢谢发现陈芝豹的视线从西转移到东,好似在欣赏一道流星划过天空。

  但她顺着他的视线,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暮色渐浓,谢飞鱼难掩疲态,但整个人很快逐渐神采焕发,伸出那只左手弹了弹五指,一锤定音说道:“大事可期。”

  谢飞鱼望向天空,伸开双臂,喃喃道:“天地之间,有着一层层的筛子,易上难下,谪仙人既是由上而下的漏网之鱼,也是天人故意丢下的鱼饵啊。

  “我谢家以退为进,我谢飞鱼一退再退。

  “陈芝豹,我助你吸纳龙树僧人的佛家气运,用以弥补你退出北凉的损失。之前更是助赵黄巢养龙于地肺山,让你进京担任兵部尚书,换取他积攒下来的道门气数。

  “只等曹长卿一死,那你便可以三教融合于一身……”

  谢谢脸色苍白,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陈芝豹面无表情。

  谢飞鱼缩回手入袖,自嘲道:“圣人有云,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陈芝豹皱起眉头,“谁说西蜀有蛟无龙?”

  谢飞鱼转过身面对那号称锁龙的崖壁,一抖袖,身前浮现出一口白碗。碗中有一条条小蛟如鱼游弋。蛟跃出碗口,如飞鱼,游向山壁,隐没其中。

  谢飞鱼哈哈大笑,“齐玄帧打破了蛰眠缸,龙蟒大战在即。今夜过后,南疆隐龙仍是难成气候,西蜀却有真龙一条!”

  女子坐在一座沙丘上,坐姿如边关性情多豪迈的男子一般不讲究。她身材异常高大,哪怕是坐着,也有种巍峨气象。她亲眼见证了某人以一己之力抗衡天劫紫雷的壮观画面,哪怕她本身即是世间最顶尖的练气士宗师,也难免心神摇曳。她尾随那人来到此地后,看到了铜人师祖的天王法相,剑气近黄青临终的地仙一剑,齐玄帧的横空出世和最终消散。对于齐玄帧的出现,她倒是比世上所有人都要多几分明悟。修道之人,“因缘”二字便如俗人疾病缠身,病去如抽丝。齐玄帧或者说吕祖若想继续修道无碍,就必须得出一个“结果”,跟身为谪仙人的铜人师祖彻底了去恩怨。至于为何一气化生的齐玄帧将铜人师祖丢掷到广陵道,她猜测应该与黄三甲有关,如果后者能够将功补过,未必不能重返天上。

  而黄青死在悍然升境的徐龙象手下,属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在她看来,镇压江湖六十年的王仙芝,这位老匹夫的拳头当然不讲理,可徐龙象的天赋异禀一样毫不逊色,甚至要比远处视线中的那一位,更不讲理。黄青就算资质、心性和实力都在顶尖武夫之列,可此时遇上不惜玉石俱焚引下天雷的徐龙象,仍是为时过早,真正成为剑仙之后还差不多。

  由于齐玄帧的横插一脚,局势并未一边倒向北莽,但是大厦将倾的势头依旧难以阻止。

  白衣女子神情复杂,双手抓起两把沙子。她犹豫不决,是否该出手?

  她澹台平静和那烂陀山的六珠菩萨如今都算登上了北凉的贼船,各有各的隐秘诉求。后者是希冀着借助北凉铁骑一统西域,甚至在将来能够畅通无阻传法于中原。相比女子法王,观音宗就没有这么多功利性,澹台平静的初衷无非是“补天”。宗内祖师爷曾经传下“天倾西北”的四字谶语,后来经过她师父毕生苦心孤诣的钻研,直达学究天人之境,不过也才得出“西北云天破开大口,气机倒灌大地,正如海水倒灌江河”的含糊结论。澹台平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假使北凉真是罪魁祸首,那么观音宗作为北凉目前的盟友,就不得不临阵倒戈,只是这个深藏心底的秘密,澹台平静始终没有跟那个人坦诚相见。非不愿,实不能。

  澹台平静看了眼远方,第五道天雷将坠未坠,那人在迅速换了一口新气之后,蓄势待发。

  在这之前,他试图去阻拦徐龙象奔赴北方,但很快就被头顶天雷盯上,无暇他顾,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多余的应对。

  世事多无奈,无疑又是一个非不愿实不能,哪怕他是扛下四道天雷的他,也不能例外。

  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澹台平静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提醒,但是已经获悉他的念头。

  她叹了口气,不再犹豫,抬起双臂,大袖如翼。

  双拳贴在一起,缓缓拉出一段距离,黄沙从指间洒落。

  黄沙撒下,粒粒分明,依次悬停。

  瀑布天落,其喷如珠,其泻如练,其响如琴。

  她身前出现这幅宛若鬼斧神工的玄妙画面,毕竟仅是发生在咫尺之间,称不上壮观,但绝对惊世骇俗。

  观音宗拥有两样秘传重器,使得这座宗门力压北方扶龙派练气士。一样是卖炭妞手上那件差点让徐凤年阴沟里翻船的陆地朝仙图,还有一样便是越发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月井天镜,分别针对天地间的毓秀钟灵,让其难以逾越天道雷池,束缚在规矩方圆之内。后者在数百年来第一次现世,恰好便是不久前澹台平静试探徐龙象。不过那时候的符器月镜,由两滴绿色水珠坠出两线后画弧而成。也正是那个时候,某人违反常理从月镜中一穿而过,如同撞碎海上明月,让修道近百年修出古井不波境界的澹台大宗师心生涟漪。

  文似看山喜不平,修道一事,则恰恰相反,最怕道心生起伏。澹台平静要抚平涟漪,更是抚平道心。这次破例帮他一回,就当偿还“前世”那份引领之恩了,之后不论凉莽大战走势如何,她都不亏欠半点,一切照规矩行事。

  澹台平静正襟危坐,身前是那一幅黄沙造就的静止瀑布,准确说来是月井天镜另一种形态的显圣。

  她双臂猛然往外一扯,天镜骤然变大,竖立在身前。

  澹台平静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镜面。

  这面镜子平移出去,然后一闪而逝。

  北方三百多里路程外,这面扩大无数倍的月井天镜缓缓浮现。

  镜子以南,是叼着剑低头奔跑的徐龙象。

  镜子以北,是一头在蛰眠大缸被齐玄帧破碎后怒而现身的庞然大物。

  少年和那头本该只会绣在世间龙袍蟒服上的巨物,照理会在镜子出现的地方出现对撞,然后便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捉对厮杀。

  那巨物翻云覆雨而至,云雾中偶见狰狞头颅、飞舞长须和那双黄金色的眼眸。

  当它察觉到前方天镜泄露的气息时,硕大金眸中显示出一丝充满人性化的讥讽。

  它略作停顿后,便俯冲出云雨,径直撞向镜子。

  背对澹台平静的徐凤年如释重负,没有转身,而是轻轻点头。这个细微动作,当下已经算是对这位练气士宗师竭尽全力表露最大程度的感激之情了。

  澹台平静遥望那个头悬紫雷的孤单背影,没来由泪水蒙眬。

  曾经有个双鬓霜白的男人,站在广陵江畔,说此生来生都愿识尽世间好人,读尽世间好书,看尽世间好山水,天上风景再好,从不羡慕。

  澹台平静兴师动众祭出宗门重器后,神情有些颓然,坐在沙丘上怔怔出神。

  这对正在力扛天劫的徐凤年而言,绝对不是什么雪中送炭的举措,而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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