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小师叔踏鹤天象,李淳罡飞剑斩江(4)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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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小师叔踏鹤天象,李淳罡飞剑斩江(4)

  这吴六鼎当真是吃了无数的熊心豹子胆啊!一竿挑衅还不够,难道还要再来三竿全部挑翻才肯罢休?徐凤年睁大眼睛,望着越来越形象清晰的吴家剑冠,这年轻剑士相貌并不出奇,面容古板,一看就是不近人情的孤僻性子,剑冢枯剑,历来如此,后辈剑士若要出山历练,必须要先胜了家族内的一位老祖宗,不论生死。吴六鼎身材修长,今日不曾带剑,那根乌青竹竿扛在肩上,双手搭着,姿态委实倨傲到了极点。

  姜泥忍着难受,连她都能看到那浮舟江上的大胆刺客,船夫都说这人是龙王爷,她却不信,扭头皱眉,看着徐凤年,虚弱问道:“你打不过这人?”

  徐凤年哑然失笑,摇头道:“当然打不过。”

  姜泥冷笑道:“那你练刀练出了什么?”

  徐凤年哈哈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问问李老前辈,他是否练剑第一天就知道自己会成为剑神?”

  殊不知李老头儿拆台道:“老夫知道。”

  徐凤年翻了个白眼,姜泥心情大好,微笑着,脸颊便悄然浮现出两个酒窝。

  徐凤年笑道:“好看。”

  姜泥立即板起脸。

  徐凤年嬉皮笑脸道:“小泥人,来,再笑个呗,你笑了,我就明知打不过那当世一等一的剑士,也要提刀杀去。这笔买卖多划算,说不定本世子就一去不返了,如果老剑神出手救我,你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拉着,如此一来可以保证有十成把握让我战死在江上,咋样?笑一个?”

  姜泥的小脑袋晕晕乎乎,晕船让她几乎恨不得跳江,恨死了一意孤行要乘船而下的世子殿下,她很费神费力地去思考这笔买卖,耐不住徐凤年的蛊惑催促,终于千辛万苦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无懈可击的僵硬笑脸,徐凤年立即笑骂道:“太难看了,没诚意,本世子不干亏到姥姥家的生意。”

  姜泥无奈换了几次笑脸,都不尽如人意,徐凤年故意叹气说:“看来买卖是做不成了,反正船上有大把高手,就不信打不趴那个孤身前来求死的王八蛋,便是龙王爷,也要剥皮抽筋。”

  笑了半天,姜泥小脸蛋都僵硬了,结果看到怕死而且奸猾的世子殿下在偷着乐,气得跑上前就要跟徐凤年拼命。徐凤年威胁道:“咬我?小心我让金刚、菩萨咬你啊?!”

  胆子其实一直不大的小泥人马上不敢上前了,瞪大眼睛希冀着用眼神剐死徐凤年。徐凤年捧腹大笑,只是笑完,便肃容转身,破天荒双手持刀,准备飘出大船,真要与那持竿的吴六鼎战上一战。

  徐凤年脚尖刚要一点冲出船头,一直旁观两个年轻家伙打闹的老剑神袖口一挥,把徐凤年给扯了回来,害得世子殿下一屁股跌坐在船板上,样子滑稽。

  姜泥终于会心一笑。

  老剑神眼神恍惚,望着一脸懊恼的徐小子,再看向嫣然一笑的姜丫头。

  当年江上偶遇,他飞剑横江,吟诗而渡,她便趴在船栏上,如此一模一样的笑脸。

  那年,正是最年轻耀眼的剑道天才李淳罡最意气风发的时分,也是那位痴情女子最天真无邪的年纪。

  擦肩而过,他只求仙剑大道,并不挂念,她却傻傻地挂念了一生一世。

  老剑神默念当年那首诗。

  “我当锻就三千锋,一日开匣玉龙嗥。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神意蛇一条。”

  伸出独臂,老剑神轻声道:“徐凤年,借老夫一剑,一剑而已。”

  徐凤年愕然。

  李淳罡呢喃道:“欠了一剑。”

  徐凤年一咬牙,抽出绣冬,丢向江面上方,像是要抛给那百丈外的小舟青衫。

  面朝姜泥的老剑神望了一眼她,当日说这个徐小子嘴里的小泥人神似北凉王妃,其实不尽然,她更像是那个喜穿绿衫的丫头。

  李淳罡笑了一笑,只有沧桑,倒着飘出船头,仰首豪迈大笑道:“小绿袍儿,且看李淳罡这一剑。横眉竖立语如雷,燕子江中恶蛟肥。仗剑当空一剑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背对扁舟青衫剑冠以及那柄绣冬刀,没了神兵木马牛,更没了年轻时的玉树临风,只剩一臂的老人握住了不是剑的绣冬,转身仅是轻描淡写的一招一剑。

  齐玄帧说我以剑力证道,不如天道,走错了大道。你却说受了一剑便够了。

  我李淳罡要甚天道?!

  一剑足矣!

  江面寂静,初始无人看见这一剑的风采,只觉得索然无味。

  可那青衫龙王却顾不上小舟,激射远遁。

  瞬间。

  大江被轰隆隆劈开,直达两百丈。

  这般传说中的陆地剑仙一剑,世间真有蛟龙,也要被当场斩杀!

  说是一更别离二更回,势可劈江斩龙的一剑去返,其实哪里需要一更时间?

  李老头没来由一剑破天象,似乎有重返武道最高境界的迹象,并无任何惊喜,飘摇回到船头,将绣冬丢回给徐凤年,遥望了一眼大江与石崖,似乎解开心结,苦涩地笑了笑,然后默默走入船舱。

  观潮习重剑的吕钱塘被这一剑吓傻,终于记起了很久以前曾在广陵江头踩踏潮头而行的逍遥前辈。别说吕钱塘这等壮年剑客,便是弃剑修道已是一把年纪的魏叔阳都忍不住须发张扬,哪有不想学当初李剑神潇洒仗剑走江湖的年轻人?邓太阿是新一代剑神不假,可远不如李淳罡来得震慑人心让人服气,过于半仙半妖,如同离地百万里的天上人物,出道以后出手寥寥,只是与王仙芝和曹官子几人过招,事后才传出一些支离破碎的风声,让人咂摸咀嚼。

  可老一辈李剑神却是一剑一剑在江湖上斩出了滔天声望,尤其是与一位位女子的爱恨纠葛,更是让无数后辈浮想联翩心生向往。像九斗米老道士魏叔阳便牢记李淳罡武道巅峰时,有一位爱慕他出尘风采的女诗人痴恋作诗无数,夸赞李淳罡飞剑摧破终南第一峰,说他袖中青蛇胆气粗,更说他三尺气概如吕祖,为天且示不平人。这一切,都过去了,她早已人老珠黄,早已红颜白发,早已葬身孤坟,死前不忘让后人焚尽诗稿。

  那个李剑神还在的江湖,有无数的她,成了弱水三千,独独不见他取了哪一瓢。当年江湖的许多人许多事,都跟她们一样,风华不再。

  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舒羞鼻尖渗出汗水,望着江面重新合拢,船身逐渐不再左摇右摆,转望向身边的吕钱塘,颤声问道:“这老头原来真是能与齐仙人一较高下的前辈?”

  哪怕齐玄帧登仙数十年,哪怕他不是龙虎山道士,所有后人提起,都不敢直呼他的姓名,一概尊称为齐仙人,这便是天象以上的实力。

  被那一剑几乎震散魂魄的吕钱塘沉声道:“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舒羞虽说年近三十,但不知是精研媚术的缘故,还是天性使然,总有些天真烂漫的少女细节,习惯性娇气嘟嘴道:“我哪里知道,老前辈总不会是邓太阿啊。”

  吕钱塘正在懊恼那一剑太过玄妙,竟没有瞧出半点端倪,加上这位东越剑客一直不喜舒羞的做作姿态,于是说话的语气便重了一些,“一介南蛮,不过是井底之蛙!”

  舒羞伸手拨了拨耳鬓青丝,侧头娇媚笑道:“哟,东越便不是蛮夷之地了?那老前辈这般了不起,能让咱们的吕剑神如此高看?”

  吕钱塘阴沉转头,自己算哪门子剑神?这个从蛮夷南疆跑出来的娘们真想尝尝赤霞剑的锋芒?!

  恰巧在两人身边的魏叔阳摇了摇头,并未出声劝解,径直走向世子殿下。徐凤年坐在船头,解开双刀搁在一旁,伸手逗弄着金刚和菩萨,两个小家伙的舌头天生带有钩刺,轻轻一舔,便会在手上带出一阵密密麻麻的划痕。徐凤年熬不住这对姐弟没个尽头的折腾,受轻伤不说,象牙白的绸缎袖口早已变成破条,于是拿起春雷刀,让幼夔金刚四爪抱住,悬空晃悠,看得出来这只雄夔更活泼。魏叔阳总不能站着与坐着的世子殿下说话,盘膝坐定,感慨万分道:“殿下,老道年老有幸阅读武当《参同契》,今天又遇见李老剑神那斩江两百丈的通天本事,此生死而无憾了。”

  徐凤年笑道:“魏爷爷,你给说说,李老头这一剑是指玄还是天象?”

  魏叔阳摇头道:“约莫有陆地神仙的意味了,老道实在不敢妄言李老剑神。”

  徐凤年靠着木墙,玩笑道:“这一剑岂不是就能破甲数百?若是两军对垒,有三四名李老头,率先陷阵砍杀,这仗还怎么打?”

  魏叔阳微笑道:“殿下,试问百年江湖,出了几个李剑神?又有几名指玄天象境的高手愿意被军法约束?身陷军伍,可不适合修行。”

  徐凤年点点头,“确实,谁能劳驾王仙芝邓太阿去冲锋陷阵。春秋国战,只听说西蜀那位剑法超群的皇叔不惜一死拒敌,硬生生斩杀了六百名铁骑,却再难抗衡接下来的骁骑铁甲,死于弓弩战阵。武夫的江湖,便像是先前那燕子江,水底是暗礁牙突,水上是群峰竞秀,谁都不耽误谁冒头,至于谁能如吕洞玄一般高不可攀,更是本事。而一切都是为了战争考虑的军伍就成了我们所处的宽广水域,百江千溪万流汇聚,除非是如徐骁这般国战名将成为那孤悬的岛屿,否则任你万般能耐,都要倒在千军万马之下。在徐骁率军践踏江湖之前,武夫军人两相轻,倒也算是分不出高下,如今的江湖确是再没有底气与军队叫板了,龙虎山被加封为整个天下道门的掌教,两禅寺出了个与皇帝陛下以朋友相交的黑衣僧人,才得以挽回释门的颓势,儒释道三教,继续三足鼎立,这三教里的高人都力求出世,偶尔入世,力挽狂澜,惊起漫天风雷,也都速速退隐。徐骁军中,少有附和北凉的江湖人士手执兵符。”

  魏叔阳似乎沉浸在老剑神与那一剑的波澜余韵中,有些失神,但看得出来老道士满脸都是开怀,如同稚童得了一串糖葫芦,很简单,没有大道理可言。很难想象以魏叔阳在九斗米道的地位,古稀年纪,还会有这般童心,不管李淳罡形象如何落魄邋遢,魏叔阳只惦念着那三剑,水珠呈线破水甲,小伞作剑仙人跪,再到今日的仙剑,在老道士看来,真真正正当得上袖有青蛇胆气粗的诗句评语。难怪世道一日不曾平,江湖便不平,因为谁都想着去如吕洞玄李淳罡这般遇不平而自太平。

  姜泥没把握打赢两头幼年异兽,便觉得原先瞧着痴迷的江景都不太好看了,泄气地回到船舱,看到李老头儿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在半睡半醒之间。姜泥拿起一本秘籍,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打算教他练刀了?”

  李淳罡抬起眼皮,笑呵呵道:“教他几招雕虫小技也无妨,老夫给他好脸色,还不是为了你能少受点欺负?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随老夫练剑,徐小子就是练刀练出花来,你都能杀他。”

  姜泥犹豫了一下,岔开话题说道:“你的剑术好像真的很吓人。”

  李老头儿哈哈大笑,“姜丫头,以后不说老夫吹牛皮了吧?不过老夫实话实说,方才那一剑,是偶尔得之,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才有这等威力。世上不如意事如牛毛,能与人言的有几句?所以世人出剑百千万,剑仙的仙剑也应当是少到可怜,而且老夫这一剑被江湖上称作剑仙境界不能长存。老夫现在看得很开,不奢望做那陆地神仙了,只想着对你倾囊相授,教你练剑的话,有望教出一名女子剑仙,对老夫的名声也有好处嘛。”

  姜泥平淡道:“那你还是教他练刀好了。”

  老头儿不以为意,自言自语道:“吕祖有一句诗作警言传与后来学剑人:‘匣中三尺不常鸣,不遇同人誓不传。’老夫深以为然,这一生,遇到的习剑后辈不计其数,不乏悟性根骨都奇绝的练剑天才,可对不上老夫的脾气,你便是邓太阿,都别想学到老夫的两袖青蛇。吴家剑冢舍剑意而求天工剑招,相当瞧不起天下剑招,唯独老夫的绝学,且不说剑意何等冠绝天下,在剑招上同样妙至巅峰,当年可是让吴家那帮半死人都自叹不如……”

  姜泥紧皱眉头,重重叹气了一下,放下书瞪眼道:“又来?!”

  李淳罡挠了挠别在发髻上的神符匕首,神情略微尴尬,换作舱外任何人,听到他的这番话,还不得当作圣旨来听,可眼前这钻牛角尖的倔丫头,实在是不买老剑神的账啊。李淳罡也不懊恼,拿起桌上一捧山核桃,走出船舱,对于将他奉为龙王差点就要跪拜的船夫,以及吕钱塘等武夫的崇敬,还有一些北凉轻骑的畏惧,一概视而不见。走到徐凤年和魏叔阳跟前,大大咧咧一屁股坐下,伸脚将刚从春雷刀掉落的幼夔从脚边踹远,姐姐菩萨要替弟弟报仇,锋利四爪着地,立即抓出四个小窟窿,屈身吼叫。徐凤年伸手按住这个护短的小家伙,幼年雌夔扭头,很人性化的一脸委屈,徐凤年笑着摇摇头,幼夔灵性十足,小跑去安抚弟弟。

  李老剑神纳闷道:“小子踩到狗屎了?哪找来的畜生,不输齐玄帧的黑虎。再过几年,两头就能顶一个一品高手了,可惜你没法子跟它们一样活个两三百年。”

  徐凤年更纳闷,问道:“找我有事?”

  老头儿将手中山核桃随手丢在船板上,古板说道:“小子,那日清晨在青羊宫看你那三脚猫的刀法,实在是碍眼。你抽出刀身更薄的绣冬刀,照老夫的说法去做。”

  徐凤年没有犹豫,坐直身体,写出《千剑草纲》的剑道高人杜思聪当年为求李淳罡指点,冒雪站了三天,徐凤年本就不是端架子的矫情人,立即抽出绣冬刀。绣冬比春雷要更修长更纤薄,以它练刀,很考验刀劲的掌握,差之毫厘刀势便会谬以千里,白狐儿脸后来借他春雷,想必一半是看透了徐凤年故意隐藏的左手刀,还有一半则是春雷更适合霸道重刀。徐凤年有大黄庭的深厚底子,况且练刀一年也不是白练的,遍览武学秘籍更不是白读的,差不多算是在武道上登堂入室,再来使唤春雷,相得益彰。白狐儿脸用心良苦,等于默认徐草包是他的朋友知己,徐凤年自然倍加珍惜这份难得的友谊。

  徐凤年抽出绣冬,见老剑神默不作声,有些茫然,小声问道:“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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