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北凉王马出凉州,晋兰亭弹劾首辅(4)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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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 北凉王马出凉州,晋兰亭弹劾首辅(4)

  十大罪中,最让人信服的其实就一条,那就是逼死了满门忠烈守国门的蓟州韩家。这确实是翁婿两任首辅衣钵相传的一桩王朝秘事,晋兰亭用“灯灯相续,薪薪无穷”八字来形容张巨鹿这一脉的政改,可谓精准无比。

  值得玩味的是那条勾结权宦韩生宣,导致内外廷乌烟瘴气。如今“人猫”韩生宣已死,首辅大人如何自辩?

  但是最有杀伤力的那条,同时也最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不是私养两辽边军,而是十大罪中的最后一条:执政十多年来,大开漕运盐铁,倾力资助西北!

  虽然这个消息很快沉淀下去,看似泥牛入海无声无息,但越来越多的人咀嚼出了其中三昧。

  虽然首辅大人还是每天参与朝会,该夜宿禁中当值之时必然在尚书省当值,处理各项政务也依然有条不紊,首辅府邸门可罗雀不奇怪,毕竟首辅大人向来不喜欢私下会客,可跟首辅同一条街上的高门大宅也开始门庭冷落就很能让看客浮想联翩了。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张巨鹿没有像上次针对赵室勋贵那般给予雷霆一击,对晋三郎这位国子监右祭酒的忘恩负义和疯狗咬人,碧眼儿没有任何反应。

  与此同时,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就是有“隐相”之称又在今年全权负责地方官员大评的殷茂春,悄然提前返回了京城。

  皇帝陛下带着太子殿下一起登门拜访了齐阳龙的府邸。

  桓温称病不参加大小朝会。

  紧接着,一声冬雷在太安城响起。

  那个被西楚叛军瓮中捉鳖而灰头土脸的大将军杨慎杏秘密上疏太安城,证明首辅张巨鹿当年阴私构陷韩家之事确实无误!

  立冬之日,清晨大雾,皇帝陛下亲率太安城一众公卿将相迎冬于北郊。

  显贵之中,除了门下省主官桓温依旧不曾露面,以张巨鹿为首的京城文武百官一个不漏。

  立冬无早朝,但迎冬之后,会有一场盛大朝会,天子赐袄百官,寓意体恤臣子以御冬寒。

  这一天,天未亮便已早早起床在书房独坐的坦坦翁,对着窗外的天色发呆许久。

  天色渐明,老人去书架上抽出一本恩师当年赠予的手抄本,自己磨墨,在手抄本扉页上颤颤抖抖写下一行字,打算让府上管事送往首辅府邸。

  “入冬天渐寒,老友且加衣。”

  写完之后,老人又开始发呆。

  然后,一位府中老管事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地撞入书房,天塌下来似的悲怆地道:“老爷,首辅大人在朝会上说徐家两代人戍守西北二十余年,兢兢业业,徐凤年子承父业,忠心可鉴,当袭封大柱国!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首辅大人为何要如此行事……关键是陛下竟然也未动怒,虽未答应那大柱国,却在被拒圣旨之后,再度赏赐了那新凉王一个上柱国……”

  桓温面无表情地挥挥手,示意老管事退下。

  书房复归寂静无声。

  桓温轻轻合上那原本摊开的珍藏手抄本,喃喃道:“老家伙,只能烧给你了。”

  入冬时节,塞外水枯草黄,能遇上那丁点儿顽强的绿意就分外惊喜。三人牵马停在一处水源畔,再径直往北策马三天就可以看到那座瓦筑城。徐凤年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长呼出一口气。

  不谙兵事的隋斜谷随口问道:“这些北蛮子脑子进水了不成,为何不在初秋时分屯兵边境?历史上这些在马背上逐水而居的游牧蛮子,不都是在秋天杀入中原大肆抢掠秋收吗?到了天寒地冻的冬天,还抢个啥?”

  徐凤年忍俊不禁。澹台平静淡然解释道:“你说的只是一般情况。历史上几场游牧民族带给中原巨大创伤的浩劫,其实大多是在冬天南下,借着河水结冰,骑兵畅通无阻。大奉王朝末期,北蛮子就是凭此杀入中原腹地。”

  徐凤年接着说道:“草原游牧民族和中原农耕王朝就是狼和虎的关系,主动权一直在后者手中,每当后者呈现疲态时,是一头幼虎、病虎或者即将老死之虎时,北蛮子就变成了最强大的时候,因此每次中原内乱,北蛮子都会南侵过境趁火打劫一番。但是说到底,从大秦至离阳,还是中原王朝压着北蛮子打居多。要知道,当时大秦正史可是记载着‘蛮兵五而当秦兵一’,大奉朝巅峰时官史也有说过‘蛮子颇得秦巧,犹三而当一’,也就是说,当时即便北方游牧获得了许多大秦朝的铸造工艺,三个蛮子也只能相当于一名大奉甲士的战力。只是时至今日,北莽依靠吸纳了无数春秋遗民的南朝迅速崛起,在中原那边,胆敢自称与北莽厮杀、数量相当而不溃败的劲旅,估计也就只有广陵王赵毅和燕剌王赵炳的精锐部队。”

  隋斜谷忍不住问道:“离阳王朝一统中原,难道还不够强大?不都说离阳之强盛,远超大奉直追大秦了吗?”

  徐凤年哈哈笑道:“如果当今天子初登大宝那会儿,没有急于向世人表明他的雄才伟略,没有跟北莽打那几场仗,而是安安心心消化春秋八国的实力,那么接下来这场离阳、北莽的虎狼之争,我北凉三十万甲士有还是没有,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最多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隋斜谷瞪眼道:“那姓赵的皇帝小子脑子进水了,当时也没谋士劝阻?”

  徐凤年无奈地道:“当时离阳跟北莽的胜负就在五五之间,谁敢胡乱劝说?何况赵家天子心底,最想凭借己身军功压住以我爹和顾剑棠为首的一大拨春秋名将。世上的人和事,哪来那么泾渭分明的黑白对错?像我,是徐骁的儿子,在我眼中,徐骁自然便是无一大非大过却有无数大是大功的异姓王,那么在太子赵篆这些皇子眼中,当今天子更是离阳历史上最勤政爱民的帝王。当年赵楷要在芦苇荡截杀我,我也要去铁门关截杀他,我与他两人,也没谁就是罪大恶极的家伙,只是没办法,当时都是棋子,而且还是被推过河的卒子。”

  隋斜谷讥讽道:“呦,听口气,敢情今儿你小子就摇身一变,成下棋之人了?”

  对于吃剑老祖宗的挖苦,徐凤年笑着不说话,站起身后望向北方,那里的一条线上,有瓦筑军镇、西京、金蟾州,再往北,就是北莽王庭了。

  一身练气士白衣装束的澹台平静突然说道:“对游牧民族来说,一个强大稳定的中原王朝何尝不是一种灾难?一旦这个王朝的掌舵者崇尚边功,同时身边围聚有一群希冀着扬鞭大漠的天才将领,边境就免不了要烽烟四起。游牧部落和农耕王朝的厮杀,即便离阳王朝覆灭,换了一个又一个姓氏的君主,也不会改变——”

  徐凤年摇头道:“可以!”

  澹台平静不敢置信:“可以?”

  徐凤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北方:“只要我们能够打下这片土地,然后在那儿打造出数条贯穿北莽的大秦直道!”

  澹台平静一脸匪夷所思:“你疯了?”

  徐凤年眯起眼,轻声道:“我没有疯。真要说疯,那也是当时才执掌国柄的年轻首辅疯了。当年在徐骁和顾剑棠之间选择谁来镇守西北门户时,朝廷争论不休。明面上翁婿两首辅都是坚决反对由我爹来封疆裂土做异姓王,但是我很晚才知道一个内幕:反对派中,有人说服了当时致仕还乡却官威犹在的老首辅。这个人,就是张巨鹿。因为这个从未投军从戎的文官,有着所有武将都无法想象的野心——年轻的首辅要以北凉作为进攻北莽的前哨,以北凉铁骑作为进攻北莽的主力,尽量减少离阳的兵力损耗和补给压力。在这个前提下,张首辅才会让朝廷默许徐家对西蜀、南诏有节制的渗透。”

  徐凤年缓缓说道:“在这个年轻首辅和北凉双方心知肚明的形势下,许多事情不可抗拒。其中满门忠烈的韩家过于固执保守,亦不想拿整个家族根基为北凉徐家作嫁衣裳,因为一旦妥协,韩家作为北方军事砥柱的地位就会消失,那么世世代代跟北方游牧民族作战的韩家,也会很快变作过眼云烟。要知道,当时徐家赴凉,韩家家主跟我爹,两位至交好友还把酒言欢来着。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的第一个婚约,可不是后面那个什么驸马,而是韩家那会儿一个还扎羊角丫儿的小姑娘。那时候就躲在她父亲身后,露了半张脸,朝我做了个鬼脸。”徐凤年双手缩在袖中,“起先事情还未谈崩,韩家也做了许多努力,然后元本溪横插了一脚,狠狠阴了张巨鹿一下。等到我爹调动铁骑,跨境去救出韩家子弟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徐凤年望向天空:“小时候,还经常梦到那个只见过半面的羊角丫儿姑娘,半张脸都是血,一直哭,跟我说疼。”

  徐凤年自嘲道:“以前最怕做噩梦梦到她,等到后来想再梦到她一回,已经没办法了。”

  徐凤年的腰微微弯了弯,似乎不堪重负,又似乎记起了谁。

  “小时候不懂事,说了很多气话,还当面跟徐骁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我成了你徐骁的儿子,是倒了八辈子霉,我是这样,我娘也是这样。

  “长大后,才发现徐骁其实做得已经不能再好了,能给我的,他这个当爹的都给我了。他嘴上总是说着他在年轻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带兵打仗后打了多少胜仗,享受到了多少风光,而我那时候总是没耐心听他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耐烦了,就会说:徐骁啊,好汉不提当年勇,咱甭唧唧歪歪了行不行?

  “全天下的明眼人、聪明人都笑话徐骁傻,帮着先帝打下了天下,结果给人家的儿子防贼一样防了二十年。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徐骁是不会反的,如果他要反,中原大地早就出现南北划江而治的一幕了。可越是这样,离阳就越得寸进尺,所以赵家天子才会让赵楷持瓶去西域,让陈芝豹断去北凉退路,逼着徐家三十万铁骑的家底去跟北莽拼光。赵家天子用这种手段帮着他的儿子穿上龙袍。赵篆的庙堂,臣子中,不会有功高震主的武人徐骁,不会有心系天下百姓的文人张巨鹿;版图内,不会有尾大不掉的封疆大吏,不会有觊觎龙椅的藩王,只会剩下一个元气大伤的北莽,留下来给他儿子去完成大秦、大奉两大王朝都没能做到的伟业。

  “徐骁曾经说过,当今天子的气量远远不如先帝,但确实算是个不错的皇帝。”

  徐凤年说着说着,蹲下身,抓起一把黄沙,紧紧握在手中。

  隋斜谷轻轻叹息。

  澹台平静猛然转过身,望向远处,有十数骑扬尘而至。

  铁甲染血,刀弩破败。

  徐凤年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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