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隋斜谷万剑压顶,许织娘王府送袍(2)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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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5章 隋斜谷万剑压顶,许织娘王府送袍(2)

  他笼起袖子,跟澹台平静一起望向那座本该唯有天下之剑共主才能搬来的壮观剑山,想起了一些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他喜好佩剑佩刀却是个绣花枕头,她藏有一柄神符,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凤年忍不住叹了口气。

  澹台平静问道:“何时前往凉州边境督战?”

  徐凤年缓缓道:“就这几天的事情了,先等金缕织造局把那件新王蟒袍送来。”

  凉州城以丹种坪为圆心,拥堵得水泄不通。因为这场大战的落幕过于迅雷不及掩耳,很多外边的人只看到那飞剑如蝗落剑如雨的场景,并不知晓这场较量已经结束,仍是一路向丹种坪杀去,这就使得圆心那块的一大拨看客根本别想走出去。可以说,大半的凉州城居民要么已经到场,要么在前来观战的路途中,折腾得比过年还热闹。北凉这边其实远不像太安城那样喜欢隔三岔五就来一次万人空巷,可是这一趟热闹实在太过百年难遇,北凉武人被军伍生活压制得半死不活,好不容易北凉王亲自出马与人过招,加上还顶着天下第一的大帽子,再心如止水的凉州人也难免心动不已。

  茫茫人海之中,离着丹种坪半里左右的路程,就有一对性子截然相反但身份都煊赫非凡的女子。她们分别是陵州别驾宋岩的独女宋黄眉、经略使李功德大人的女儿李负真。后者开始并不想凑这个热闹,委实是拗不过最喜欢舞刀弄剑的宋黄眉死缠烂打,这才不情不愿地跑来,结果马车被堵在半路。以宋黄眉的跳脱,二话不说就跃上了车顶,李负真则站在马夫身后,好歹没有错过那飞剑下坠的画面。

  站在马车顶上的宋黄眉等了半天,没等到剑山上数万飞剑四溅弹开的结果,既有惊艳也有失望,跳到李负真身边,满脸的意犹未尽,啧啧道:“咋样,咱俩没白来吧?荡气回肠啊!你要是没来,悔死你!”

  李负真神情淡漠。

  宋黄眉对此见怪不怪,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另一只手的手心,自说自话道:“不行,我一定要跟那家伙拜师学艺!就算每天给他端茶送水也不打紧,这样的绝顶高手,不拿来当师父,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李负真欲言又止,宋黄眉一脸可怜兮兮地望向她,哀求道:“负真姐姐,我的好姐姐,我知晓你与那家伙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你说话比我管用,要不你帮我说说情?”

  李负真瞪眼道:“劝你死了这心!”

  李负真微微撇过头,语气冷淡:“我与他从来便不对眼……”

  宋黄眉嬉皮笑脸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何况男女能够成为冤家,本就说明有缘。”

  李负真冷哼一声:“那也是孽缘。”

  宋黄眉翻了个白眼,看这条路走不通,就想着自食其力好了,于是绞尽脑汁寻思着如何偷偷摸入清凉山王府。为了能跟他练剑,女子矜持大家闺秀什么的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吧。

  李负真在这一刻神游万里,心不在焉。

  如今北凉局势可谓瞬息万变,随着宋洞明出任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副经略使,北凉官场都清楚,今年极有可能是李功德担任文官第一人的最后时光了。而且当时经略使大人在陵州军政变动中表现得不尽如人意,虽说生了个争气的好儿子,依旧跟徐家联系紧密,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是自古而然的规矩,而且当下不是顺顺当当做一任太平官的光景,口碑平平的李大人未必能够在北莽百万大军压境之际保住官位。如此一来,门庭喧闹远逊前几年的陵州经略使府邸越发冷清,官场上的新人旧人都一股脑跑去了刺史徐北枳和别驾宋岩那边混熟脸。李负真对官场起伏一向不关心,可是看着爹年事渐高,又没有小辈孩子可以含饴弄孙,整天就是闲在家中对付那些花草鱼虫,李负真也不明白是因为爹的官瘾突然变没了,还是对前程认命了,但她还是更习惯那个每天与大小官员客套寒暄玩弄心计的爹,每天都斗志昂扬,每天都知道明天该见谁该说什么话,而不是像现在悠游度日,做一个富贵老闲人。

  李负真没来由生出一股冲动。

  如果我破天荒求你一回,你会不会答应让我爹多做几年北凉经略使?

  李负真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李负真啊李负真,你为何会有这种荒唐的念头?

  宋黄眉了解这位负真姐姐的性格,倔强起来,那是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来的,也就绝了要她帮自己引荐的心思。

  宋黄眉嘿嘿一笑,凑近李负真:“负真姐姐,我一直很好奇,经略使大人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古怪名字,比我的还要稀罕。负是什么负?真又是什么真?”

  李负真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还真难倒她了。她对自己的名字从未深思过,一直觉得兴许就是久负盛誉的负,天真无邪的真,大概是爹想着她这个女儿能够一辈子无忧无虑吧。

  宋黄眉见她沉默不语,也就懒得刨根问底,自言自语道:“以前总听说那家伙曾经在春神湖上请下了真武大帝,一拳头就灭了小天师赵凝神请来的龙虎山初代祖师爷。以前吧,还觉得世上哪有神仙,现在觉得还真不好说。”

  说到这里,宋黄眉哈哈大笑道:“负真姐姐,真武大帝里也有个‘真’字。”

  真武?

  李负真笑了笑,然后猛然间就笑不出来了。

  有个词叫辜负。

  数百陵州精锐骠骑护送三驾马车驶入凉州城,领衔之人是那陵州副将韩崂山,之后数骑观其甲胄,也是如今在北凉可谓权倾州郡的实权校尉,这让目睹此景的城内百姓都啧啧称奇,不知是何人或是何物值得陵州军界如此兴师动众,一下子就拿出了小半座陵州将校级别的武官。马队之中,有一骑显得尤为鹤立鸡群,准确说来是有鸡立鹤群之嫌——在一大片大马凉刀和铁甲锐矛之中,唯独此人身披文官公服。他为当头一驾马车保驾护航,时不时瞥向那车窗,眼神中颇有自得之意,正应了徐渭熊幼年那半句“双眉悬得色”的说法。他正是金缕织造局的一把手王绿亭,此番赶赴北凉王府,不是织造大人小人得志,而是这位紫金王氏的年轻家主的的确确做出了一桩漂亮的政绩,当得起陵州副将韩崂山为其鞍前马后。三驾马车内并未搁置什么金银珍稀,也不是要向清凉山进贡的什么祥瑞,而是三件衣服。

  金缕织造局换了主人后,王绿亭就一门心思亲手抓这件事情。在离阳王朝其他版图辖境内,织造官一职无非是有着品秩的密探,是皇帝陛下安插在地方的耳目,有密折五百里加急直达御书房的特权。王绿亭是李息烽告老还乡后北凉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织造官,跟那位雄才伟略的赵家天子没有半枚铜钱的关系。王绿亭除了密切监视陵州的江湖势力,尤其是鱼龙帮的崛起,更多的还是当个字面上名副其实的织造官,做那缝补衣服的活计。

  为首的马车内放着一只不大的紫檀鎏金箱子,里面还坐着三位女子。年纪最大的女子不过三十来岁,年纪最小的女子体态婀娜,姿容出众,虽然穿着织造局定制的冰纨质地女工服,但细处处处可见心思:面敷浓淡相宜的鱼媚子,画眉用的石更是从号称陵州女子销金窟的细娘斋购置,手腕上系了一枚寓意吉祥有余的磐形雕鱼玉佩。这女子一看就知道出身家世优渥的官宦门户,另外配饰寥寥的两女与之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富贵女子对那年长女织官向来有说有笑,对另一位姓许的女子却是百般刁难,当然那些伎俩都是台面下的手腕,肯定不会惹旁人讨厌。年轻女子也不知自己为何对那出身贫寒的小寡妇如此敌视力,反正怎么瞧着都不舒服。也许是那许家小娘的胸脯竟然比自己还要“不太平”,也许是她明明是个住在乡下还有个拖油瓶儿子的粗鄙妇人,竟然比自己在金缕织造局内还要受男子的瞩目。就像那织造官大人的一位心腹俊彦,就瞎了眼对这小妇人一见倾心,跟灌了迷魂汤似的,连家里早已说好的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也推了,扬言非那许家娘子不娶,还说只要这女子点头,他愿意明媒正娶,毫不介意她的过往,甚至会对她的儿子视如亲生。不光是这个白读了二十年圣贤书的读书人,陵州一位三十岁出头便即将成为校尉的武将,前途似锦,家里的客人不是郡守便是将军,什么样的良配找不到,对其亦是惊为天人。这让车厢内的年轻女子不禁愤懑世道的不公,那姓许的狐狸精浑身上下透着股乡土气,相貌出彩归出彩,却也算不得如何惊艳,莫不真是深山野林里走出的精怪,否则那些男子怎的人人为之癫狂?

  她瞥了眼那被自己腹诽为“许狐狸”的女子,然后对年长女子笑道:“宋姐,我小时候听爹说他曾经去过一趟清凉山,那会儿还是跟刘郡守携手而往,是参与咱们小王爷的庆生宴。我爹还说了,大将军还亲自走下正位,与他们喝过一杯绿蚁酒哩。”

  那年长女子笑着附和道:“藻儿,谁人不知你爹是陵州的一尊财神爷,能去王府走一遭,也是件熨帖事儿。藻儿你文采好,这次跟王大人去了清凉山,指不定被王爷一眼相中,不小心就成了梧桐院的批红女学士,到时候可别忘了宋姐姐啊。”

  昵称藻儿的年轻女子掩嘴笑道:“借姐姐吉言,女学士委实不敢奢望,藻儿能给那位王爷做个小丫鬟就是天大的幸事喽。”

  那背井离乡入了织造局的小娘许清神情淡淡的,对身旁二女的一唱一和不愿掺和。其实她至今也不知怎么就被幽州官府相中了自己的女红,与其他州郡十数位心灵手巧的妇人一并被选中,懵懵懂懂就去了那有“塞上小江南”美誉的富饶陵州。她只能解释为当时在倒马关老家,得闲时给幽州官家女子缝制些女儿家的贴身小物件,才有了这份莫名其妙的机缘。其实她起先不太情愿远去陵州,儿子右松年龄还小,家里田地少归少,可也耽搁不得,乡下地方一向如此,少了汗水就少了收成,老天爷的眼睛毒得很哪,可村子上的里正大人发话了,说这是赵家村天大的荣幸,只要她去陵州织造局,村里不但免了右松的私塾蒙学费用,还会请邻里乡亲帮着照顾她家的庄稼,右松更是能够寄住在教书先生那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即便没有了后顾之忧,许清还是问过了右松。孩子懂事,虽心底恋着娘亲,却拍拍胸脯说没事,娘亲去陵州便是,他能照顾好自己,而且保证等娘亲回来后,他就可以把那《三》《百》《千》都背诵得滚瓜烂熟。

  许小娘想起自家懂事的孩子,心中泛起暖意,嘴角随之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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