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敦煌城洛阳发威,黄沙地凤年御风(3)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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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敦煌城洛阳发威,黄沙地凤年御风(3)

  本想开口一两银子的汉子给硬生生憋回去,眼角余光瞥见隔壁三老鼠要报复,一瞪眼将那王八蛋吓得不敢作声,这才犹豫了片刻,挤出真诚笑脸,一口咬死道:“九十文钱,我这儿从不还价!”

  徐凤年伸手去腰间干瘪钱囊掏了掏,捞出大约三十枚铜钱,面无表情说道:“就这么多。”

  壮汉赶忙半接半抢过铜钱,“情谊重要情谊重要,公子有心就好,三十文就三十文,张大鹏岂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

  徐凤年将这部“秘笈”放入背后书箱,摊贩张大鹏还不忘对这个背长剑的年轻顾客溜须拍马道:“一看公子便知是剑术高手,未来成就不可估量,以后若是一鸣惊人了,别忘了给人说说张大鹏这部《剑开天门》的好。”

  徐凤年点头笑道:“一定一定。”

  有老黄和羊皮裘老头两位剑士珠玉在前,吴家遗址看与不看都没什么关系了。

  徐凤年过吴家遗址而不入,走上北面山坡,发现背阳面半腰有一片非驴非马的建筑群,半寺庙半道观,青白袍道士和红衣喇嘛夹杂而处,各自招徕香客。徐凤年啃着青枣干果,绕过朱漆斑驳的外墙,在后院门口停脚,院门悬有道门鲜红桃符,楹联由中原文字写就,难得的铁画银钩,颇见功底,却是佛教腔调:任凭你无法无天,见此明镜高悬,自问还有胆否?须知我能宽能恕,且把屠刀放下,速速回转头来!徐凤年跨过门槛,走进院中。正值黄昏时分,一群斜披红袍的喇嘛做完了晚课,在殿外走廊席地而坐,说法辩经,年迈者早已古稀花甲,年幼者不过七八幼龄,俱着毛绒红色袍子,一些性子跳脱的小喇嘛就干脆坐在栏杆上,栏杆年久不修,发出一串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声响,年长喇嘛手握胸前佛珠,神态各异,辩论者或神采飞扬,或眉头紧蹙,旁听者或沉思或欣然。徐凤年没有走近,安静站在远处,有些吃力地听着那些北莽偈语相诘。暮色余晖洒落,几名对辩论心不在焉的小喇嘛瞧见了香客徐凤年,咧嘴一笑,复尔转头窃窃私语,也不知是说新学经书佛法如何,还是说今日昨日某位烧香姐姐的姿容如何。院内院外不过几尺高度小门槛,一跨可过,但是出世入世,才是大门槛。徐凤年沿墙绕行,期间有中年僧人托木盆迎面而来,表情平静,单手轻轻施礼。徐凤年还了一礼,去主殿外焚香三炷,敬佛敬法敬僧,没来由想起即将到来的两朝灭法浩劫,以及龙树僧人的可无佛像佛经不可无佛心的说法,世子殿下有些感慨。山雨欲来,陆地起龙卷,一个两禅寺老和尚,能挡得下来?

  徐凤年抖了抖肩膀,系紧绳带,稍稍挂起那只书箱,准备找路去正门离开,蓦地看到前方有一对熟悉男女绕殿而出,正是酒摊上同桌而坐的食客。男子绸缎长衫,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腰间挂有一串南朝士子间十分风靡的金锒铛;女子秀气贤淑,金钗步摇,小家碧玉的中人之姿,却拥有大家闺秀的气韵。年轻英俊男子正给结伴女子讲述佛门三十二相,顺势解释了佛门金身相和一品武夫里金刚境的不同,言辞深入浅出,显然熟谙释教典故,女子温雅点头。徐凤年不想加快步子超过两人,本意是不愿打搅这对火候只比情侣身份差一筹半筹的出彩男女,不曾想片刻工夫以后,男子转头狠狠瞪了一眼,似乎是觉得徐凤年不怀好意盯着女子婀娜身段,不过男子家教使然,并未恶言相向。徐凤年只得停下脚步,等他们走远,才再行向前,耳力所致,听到那名男子愤愤然说道:“我朝佛法已然末世,本该彻底涤荡,就说这些寺庙,如果有人阻碍出家,哪怕你是住持和尚,也要被诅咒生生世世得瞎眼报,如此一来,大半寺庙和尚都是依附佛门的外道骗子,不是做那欺财骗色的勾当,就是浑然不懂佛法为何物。佛门清净地,何来清净二字!尽是一些该杀的混账东西!”

  女子性情温婉,看待人事也似乎要中正平和许多,轻言轻语:“那些辩经的喇嘛都挺好呀,不像是坏人,你故意递出金银,他们都不愿手触银钱,反而送了你一本经书。”

  男子手指弹了一下腰间金锒铛,神情轻蔑,嗤笑道:“大势所趋,一两个好和尚做不得准。”

  女子一笑置之,虽有质疑,仍是没有与他争执。

  徐凤年远远见到他们在一座鼎炉前烧香拜天,为了不徒惹人厌,就干脆坐在台阶上,摘下书箱,当作是休憩片刻。他没来由想起西蜀老黄,恰好是这个最不会讲道理的老剑客教会了徐凤年最多的质朴道理,这大概是道理总在平淡无声处的缘故。记得游历返回北凉途中,与温华离别之后,和白狐儿脸相遇之前,两人不再如当年出行那般狼狈,颠沛还是颠沛,不过规矩熟稔以后,也就熟门熟路,哪怕不用老黄搭手帮忙,徐凤年也能独力偷鸡摸狗烤地瓜编草鞋,饿不死冻不着。那时候凑巧远远见识到一桩秘笈争夺引起的命案,秘笈很普通,三流都称不上,不过还是交待了五六条鲜活人命。

  “老黄,敢情秘笈在江湖上这般吃香啊,我家听潮亭好几万本,要不啥时候都贱卖了出去?就当做好事,行不行?那整个江湖还不得都对我感恩戴德啊,得有多少青春貌美的女侠对我暗送秋波,想想就舒坦。”

  “公子,可不能这么做。别人不知道,要是老黄我年轻时候听说有秘笈送,也得荒废了手上的功夫,到头来江湖上就没几个人肯用心练武了。”

  “老黄,你除了养马,有屁的功夫。再说了你也不识几个字,给你多少本秘笈都是白搭,你认不得字,字认不得你。”

  “打铁啊。公子你真别说,二十岁出头那会儿,门牙还在,老黄俺也是方圆十里顶有名的俊哥儿,起码是铁匠里最俊的。还有小娘子给俺偷偷送过黄酒哩,长得不咋的,不过屁股可翘了。俺离家时都没舍得喝,埋在后院里,想着啥时候回老家,再挖出来,肯定香!”

  “就只有一坛子?”

  “她也只算是一般殷实人家的闺女,就算当年使劲惦念俺的英俊相貌,也送不得多。”

  “就你这模样,年轻时候也英俊过?那我不得是英俊到天上去了?”

  “那是,俺跟公子没得比。公子若是在,那坛子酒就没俺老黄啥事了。”

  “得了,别提酒,咱俩走路都喉咙冒火了,渴死。”

  “俺晓得了。”

  “对了,老黄,你都离家多少年了,那坛黄酒还能在?”

  “记不住离家多少年了,应该还在的。是黄酒就熬得住,跟公子以前装在琉璃杯里喝的那些葡萄酒不一样。要是公子有机会去俺家,保管有得一顿好喝。”

  “唉,又提酒了,愁得不行。前头有炊烟,咱俩去讨口水喝,老规矩,开门的是大老爷们儿,你开口讨要,是女人,我来。”

  “中!”

  “对了,老黄,你全身家当就只剩那坛子酒了,真舍得分我一半喝?”

  “咋就不舍得了?公子觉着好喝,都给公子就是。”

  “换成我,肯定不舍得。顶多分你一半。”

  “公子是实诚人,俺中意。”

  “去去去,你要是个俏小娘,我也中意你。”

  “唉,可惜俺也没娶上媳妇,要是能有个闺女就好了。”

  “随你样子,我也看不上眼,老黄你甭想这一茬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那一次撞上一位出门劳作的妇人,是徐凤年上门讨要的两碗凉水,他至今记得,偶然回首望去,老黄蹲在一边,笑脸灿烂,一如既往的缺门牙,滑稽得很。喝水时,老黄还不忘憨憨念叨有个闺女该多好。

  “老黄,你要是有个闺女,我就娶了。”

  只不过这类话,如同那些王府那些没能喝入腹的黄酒一样,没能说出口。

  徐凤年坐在台阶上怔怔出神,那名女子不知为何瞧见了他的身影,趁着潇洒公子哥前往道观与一位老真人说长生,她犹豫了一下,单独朝徐凤年走来,温颜微笑。徐凤年对于天地气机探寻,已经几乎臻于金刚武夫化境,只不过对她视而不见而已。女子没有急于出声,好像在酝酿措词,女子搭讪男子,终归是有些于理不合,尤其是对南朝遗民子弟来说,大多数中原习俗都一脉相承下来。女子站在一棵北莽境内罕见的龙爪槐下,余晖浅淡,槐树虽老态龙钟,却也算枝繁叶茂,衬托得女子亭亭玉立,不沾俗气,可惜徐凤年早已不是那个拈花惹草的年轻世子,对此也只是惋惜一朵好花给猪拱了去。他对那名信口开河的公子哥并无好感,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要挺身而出,救她于“水深火热”,世间太多女子,心甘情愿被或皮囊优越或才情出众的男子用花言巧语骗去大好年华。

  徐凤年见她不说话,主动开口,免去她的尴尬,笑道:“敢问小姐芳名。”

  这是他跟温华学来的,挎木剑的家伙肚子里没墨水,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套路,每次遇见了心仪姑娘,就要厚着脸皮去说上一句“小姐芳名几许,家住何方”。当初一同游历,温华这句话说了不下几十遍,上次相逢,温华说真喜欢上了一名女子,徐凤年也不知真假。

  女子微微羞恼,仍是轻声说道:“陆沉。”

  徐凤年心中了然,是春秋遗民无疑。当年离阳王朝一统天下,被中原士子痛心疾首称作神州陆沉,只要是姓陆的,北奔以后,在北莽南朝,说不定十个人里头能抓出两三个叫陆沉的,不过女子叫作陆沉,还是比较稀罕。徐凤年看到与她同行的男子跟一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走出大殿,就站起身,背起书箱,往正门走去。此地道佛同院共受香火,在离阳王朝肯定被当作邪僻行径,北莽风俗,一叶可知秋。徐凤年出院时,想起一桩江湖妙事,病虎杨太岁前往龙虎山和道统百年第一人的齐玄帧说法,莲花顶上齐玄帧抚顶杨太岁,斩魔台塌去一半。都说仙人抚我顶,结发得长生,可见年轻时的杨太岁脾气性情就相当糟糕,亏得能和徐骁成为相知一生的朋友。

  而风头一时无两的齐玄帧,又算是骑牛的前生前世。

  徐凤年下意识伸出手揉了一个圆。

  一路前行,不断画圆。

  与武当山上洪洗象传授机宜时的情形,形似以后,直达神似。

  仙人抚顶。

  一路北去,路上偶遇西河州百姓,徐凤年听到了许多高腔号子,韵律与中原笙歌截然不同,言语质朴得令人心颤,有婆姨叮咛,有小娘盼嫁,有汉子采石,有子孙哭灵,一般这个时候徐凤年都会停下脚步,远远聆听这类不登台面的拦羊嗓子回牛声,直至声乐尾声才重新动身北行。

  他走得不急,因为他只需要掐着时间点到达宝瓶州打娥城即可,去早了,越早碰上魔头洛阳,说不定就要横生风波,反而是祸事。

  这一路,徐凤年走的是一条粗糙驿道,半旬后有一次还遇上了骑马而游的那对年轻男女。离开吴家遗址后,他们换了身爽利劲装,佩刀男子越发风流倜傥,挎剑女子也平添几分英武气韵。徐凤年入北莽,已是突破那一线之隔,跻身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金刚初境,大可以居高临下,查探那名青年游侠的气机,大体可以确定他在二品三品的门槛上,就公子哥的年纪而言,是货真价实的年少有为,即便遇上一股半百人数的精悍马贼,也足可自保,想必这也是他敢带一名女子悠游黄土高原的底气所在。北莽虽乱,却也不至于任谁出行都乱到横尸荒野的地步。在徐凤年看来,北莽越来越相似春秋时期,士子书生逐渐崛起掌权,规矩多了以后,也就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横冲直撞。

  北行时,他不是抽出春秋剑气滚龙壁,便是徒手仙人抚大顶,也不如何寂寥。

  道教典籍说人有三宝精气神,精气为实物,游神为变,因此可知鬼神之情状。不扯这些看似玄而又玄的东西,简单说来,精气神三者以神为贵,才有陆地仙人神游窍外的说法。剑道驳杂,大致分术剑和意剑,前者钻研剑招极致,吴家剑冢是最佳典型;后者重剑意,也不乏其人,而剑意即是重神。武道上也是同理。一个招式威力,形似五六分远不如神似三四分,按照徐凤年自己的理解,所谓养神铸意,就是追求类似堪舆中藏风聚水的功效,这一记新悟的仙人抚顶,便是灵光所至,妙手偶得。

  心生神往,简单四字,对武夫而言,何其艰难。

  根骨,机缘,勤勉,缺一不可。

  一个日头毒辣的晌午,徐凤年有些哭笑不得,竟见着了虎落平阳的两位熟人。不知是否是那对男女背运到了极致,竟然撞上了一批分不清是马贼还是悉惕帐下精兵的庞大势力,百来号人马皆披皮甲,各自携有制式兵器,也怪那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谙人情,被一名精甲头领仅是言语寻衅后,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彻彻底底折了那名甲士的颜面,冲锋过招后将其劈落下马还不够,还心狠手辣补上一刀,若非鱼鳞甲优于寻常软皮甲,就要给他一刀砍死。这就惹了众怒,草原游弋猎杀,向来怎么功利怎么来,反正一拥而上,箭矢如雨,刀出矛刺,对那个自恃武艺的世族子弟展开了十几拨车轮战。若是进入二品小宗师境界,他大可以脱险而走,可惜他既要自保杀敌,还要分心累赘女子的安危,被软刀子割肉般戏弄,招架不住潮水攻势,被激起了血性,再度被他砍杀劈死了十几名软甲骑士,终于给一箭透入肩膀,不等他抽出羽箭,就给十几个马套娴熟丢来,连人带马一起被拖拽倒地。女子看得梨花带雨,可惜援手不及,自己分神后也被一名精壮头领拿长枪拍落马背,这还算是半军半匪的家伙手上有所余力,存了怜惜心思,否则一枪透心凉都说不定,当然,事后女子下场注定还不如给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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