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穷苏酥竟是太子,盲琴师原是魔头(4)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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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穷苏酥竟是太子,盲琴师原是魔头(4)

  少年装作见钱眼开,笑脸灿烂,问道:“可是殿下,她是指玄高手,不好杀啊。”

  徐凤年边走边说,一副不耐烦赶苍蝇的神情,语气平淡道:“我吸引她注意力,不出意外的话,一拨三人会趁我与薛宋官厮杀时落井下石,我若是无法杀死她,也一定会留力杀他们,到时候你只管在三百步以外射出一箭。”

  邋遢少年没个正经地嘿嘿笑道:“世子殿下,需要赌这么大吗?你要死了,我可也就活不了了。”

  徐凤年微笑道:“赌博不能总想着以小博大,这样抠门的赌徒十赌九输。”少年眼前一亮,似乎十分赞同这个观点。

  徐凤年笑了笑,跟性情古怪反复无常的纨绔子弟一般,伸脚踢开这名少年,从碗里拿回那块碎银。

  目瞪口呆的死士少年望着这个潇洒背影,咽了一口唾沫,吐出两字:“抠门!”

  此时雨中。

  没了那架蕉叶式古琴的女子娇躯前扑出一个细微幅度。止住摇晃,目盲琴师吐出一口鲜血,伸手从后背拔出一根玄铁箭。利箭只是刺入后背一寸,并未严重伤及肺腑。

  一杆长枪从墙内穿墙而出,刺向徐凤年,结果莫名其妙被女魔头丢出铁箭,射透刺客脑袋。徐凤年轻而易举地躲开枪尖,好奇望向这名先杀人再救人的指玄琴师,然后摆了摆手。

  射箭少年三百步以外挽弓射箭,是要隐匿踪迹,既然露馅,就在屋檐顶如一头豹子灵活纵跃,拉近到百步,拉弓如满月,对准女魔头。

  有主子示意,少年也不急于射箭,再者一箭不得成功,第二箭能否对这个琴师造成致命伤还两说。除去手上在弦铁箭,背负箭囊仅剩一支。

  目盲琴师站起身缓缓说道:“徐凤年,或者说是北凉世子殿下?我在龙腰州时,先有人以黄金五百斤买你死,后来又有人用六百斤黄金买你活。”

  徐凤年点头道:“我这趟行踪整个北凉知道路线的不过八九人,很多人都可以排除嫌疑在外,现在看来不是褚禄山就是叶熙真要买我的性命。五百斤黄金,禄球儿肯定有,叶熙真则未必。但世事难料,天晓得真相是如何。至于买我活的,肯定是我师父李义山。你为何收了第二笔黄金还要杀我?”

  她理所当然道:“总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我对自己说过,只要三弦断去,你还能活下来,我就不再杀你。”

  不用徐凤年有所动作,少年就果断一箭射断了安静躺在青石板上五根弦中的一根。

  做魔头做杀手两不误的薛宋官问道:“我已经不杀你,你要杀我吗?”

  一身气机翻江倒海几乎痛死过去的徐凤年脸庞扭曲道:“你不还手我就杀!”

  她嘴角象征性扯了扯,大概算是一笑置之了。

  徐凤年盘膝而坐,终于抽空得闲去吸纳那颗两禅金丹的精华。

  少年戊沿着屋顶墙头一路跳到徐凤年身边,谨慎地望向那名被自己毁去古琴的女魔头。

  而她只是仔细地捡起古琴碎片和琴弦,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然后坐在石阶上发呆。

  大雨渐停歇。

  老夫子赵定秀在铁匠陪伴下走出院门,后者去收尸,老夫子看了眼起身敛衽行礼的琴师,再看了眼在墙脚根入定的年轻男子,以及持弓的少年,叹息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来者是客,都进来吧。”

  目盲琴师先走入小院,不忘拿起那把斜立在门槛的小伞。

  一炷香时间后,徐凤年站起身,去墙上抽出春雷,然后和少年戊一起走进院子。

  这一屋子,除了躺在椅中昏迷不醒的苏酥,还有北凉世子殿下,死士戊,西蜀遗老赵定秀,加上一个女魔头薛宋官,实在是荒谬得一塌糊涂。

  老夫子瞥了一眼徐凤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想到当年那个三十万铁骑众志成城的北凉也这般乱了。”

  徐凤年脱去外衫,笑道:“小富即安,说的是小富,家大业大,尤其是完全安定下来以后,赵家天子没能奈何北凉,北莽也差不多拿三十万铁骑没辙,大伙儿闲着没事,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内斗的。”

  老夫子冷笑道:“世子殿下倒是好宽阔的胸襟。”

  徐凤年坐在门槛上,靠着房门轴枢,“为了给你们捎话,差点把命都留在这里,这就是西蜀遗民的待客之道?”

  昔日的春秋鸿儒冷淡道:“别忘了西蜀是被你们北凉军踏破的。”

  徐凤年挥手道:“没有北凉军灭西蜀,也有南凉西凉去做这种名留青史的事情,但南凉西凉什么的可不会放过你们西蜀太子。我现在说一个字都钻心疼,就别卖关子了行不行?”

  老夫子眯眼道:“你信不信我让人一剑斩去你项上头颅?”

  徐凤年指了指目盲琴师,背对他的女子心有灵犀地说道:“薛宋官已经收下六百斤黄金,齐剑师要杀他的话,我会出手阻拦。”

  徐凤年笑眯眯道:“赵老学士,如何?”

  老夫子冷哼一声。

  徐凤年说道:“西蜀复国不在旧西蜀,再往南而下八百里,有南诏十八部,你们去统一了再谈复国,北凉在那边有隐藏的棋子可以提供给你们使唤。”

  老夫子眼神一凛。

  徐凤年开门见山地说道:“天底下没有白拿好处的事情,我先收下一笔定金。听说姓齐的这二十年一直偷偷铸剑,不管剑有没有铸成,就算只有个剑胚,也要送给我。”

  老夫子怒发冲冠,骂道:“滚蛋!”

  徐凤年白眼道:“赵定秀,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别说一柄剑,我估计你要是有个孙女,听说复国有望,还不一样双手奉上?”

  老夫子气得嘴唇铁青,亏得他不曾习武,否则十有八九抄起家伙就要跟这小王八蛋拼命了。

  返回院子的铁匠平静道:“那柄春秋,你拿去就是。”

  徐凤年愣了一下。

  铁匠望向徐凤年,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开怀笑道:“小巷一战,劲道十足。我一直在听你的言语,跟人厮杀时没说超过十个字,知道你是爽利人,我喜欢,像当年主子。咱们的西蜀剑皇,杀人便杀人,聒噪个锤子。想必这柄春秋在你手上不会辱没了去。”

  说完这句话,铁匠更是爽利,一脚踏在院中,一只剑匣破土竖起。

  未曾出匣,便已是剑气冲斗牛!

  不知是否是名剑出世的缘故,苏酥打了个激灵,才要清醒过来,徐凤年驭剑出袖,弹指敲在金缕剑柄上,又把这位旧西蜀太子给当场击晕过去,老夫子又是气恼得一阵嘴皮发抖。

  返袖金缕在目盲女琴师眼前时,薛宋官冷哼一声,金缕在空中挣扎颤抖,进退失据。冷眼旁观的老夫子洞察世情,对这个言语轻佻的北凉世子增添了几分戒心,大局明明尘埃落定,到了此时他仍是不忘试探性抹杀薛宋官。徐凤年厚着脸皮笑了笑,扯去对飞剑金缕的气机牵引。薛宋官也没双手奉送的好心肠,食指一勾,将飞剑拉扯到身前,然后用左手两根纤细手指按住剑身。她是货真价实的指玄高手,最是见微知著。飞剑乃是邓太阿精心打造,就妙不可言的纹理来说,就像是一本无字剑谱。一品四境,不说当下境界是否晋升或者毗邻陆地神仙,有三人是绕不过去的天才,都曾在某个境界上一骑绝尘:金刚境上白衣僧人李当心,独占八斗气象的曹长卿,而指玄境,就是以术证道的邓太阿。雨巷一战,加上这柄可谓杀手锏的金缕,目盲琴师总计见识到十柄飞剑,此时一摸剑身,知道大有学问,薛宋官估计这个人屠之子似乎身怀巨宝而不自知,有捡芝麻丢西瓜的嫌疑,只顾着养育剑胎,而不知一柄飞剑本身蕴藏的剑道意义,她也没那份善心去捅破窗纸。

  徐凤年丢了金缕,也不担心女魔头不归还,更不理睬赵定秀的怒目相视。走到院中,看着储有春秋剑的乌檀匣,世子殿下目不转睛。剑匣篆刻有烦琐朴拙的铭文符箓,天底下排得上号的上乘剑匠,大多精通奇门遁甲,姓齐的铸剑师既然有资格给西蜀剑皇铸剑,当然名列前茅。如果说剑鞘是内衫,那么剑匣就好似一个人的外衫。这只剑匣,已经超出这个范畴,更像一只牢笼,不让杀伐气焰外逃。不论是文坛棋坛还是江湖武林,都有崇古贬今的陋习,总以为诗词文章是古人做得好,武学秘笈也是越上年纪岁数越珍贵,殊不知世事如棋,总是踩在先人肩膀上的后来人落子越来越精妙,好在棋坛有黄龙士徐渭熊,江湖上有王仙芝李淳罡,都开创了足以福泽百年的新气象,此时一柄春秋出世,也差不多能算是教今人不羡古人了。

  铁匠看到徐凤年伸手要去触碰剑匣,轻声道:“小心。”

  徐凤年伸手摸在剑匣上,缩手后低头看去,手指上渗出许多新鲜血丝,这柄剑所藏杀伐意气之盛,生平仅见。

  曾经给西蜀剑皇捧剑的铁匠笑道:“我只管铸一把好剑,你如何取剑,事后让剑气内敛,是你的事情。”

  徐凤年头也不回,说道:“戊,你去帮琴师姐姐找家客栈住下。”

  持大弓背箭囊的少年点头道:“好咧。”

  薛宋官这才两指松开金缕,飞剑刹那便返回徐凤年的袖中剑囊。

  本就是当世剑道屈指可数高手的铁匠见到这一幕,暗自点头,难怪能跟这名指玄境女子在小巷斗得那般凶险,北凉王倒是生了个心性相近的好儿子。铁匠继而想到自己西蜀的太子苏酥,苏酥当然是化名,苏酥二字都谐音“蜀”,至于为何姓苏名酥,得问赵老学士,他这些年总没能想明白,敢情是老夫子惦念西蜀街上挑担叫卖的酥饼滋味了?铁匠走到炉前,看着熟睡的年轻人,他一个打铁铸剑的与老夫子不同,没那么多国仇家恨好讲究,只觉得这名遗落民间市井的小太子能开心活着就好,复国与否,听天由命。记得有大江过西蜀,那位声名仅次于剑神李淳罡的剑皇曾说过剑势如江流,居高临下顺势往低处流去,自然也就剑气更足,捧剑的他觉得做人大概也是这么个道理,如那般逆势剑开天门,终归是只有李淳罡一人,木马牛一剑,并非常理。

  老夫子负手走入后院,铁匠背起苏酥。后院有两间狭小屋子,小时候苏酥喜欢半夜啼哭尿床,老夫子差不多就要整夜守在门口伺候,反而是铁匠自己睡得安稳,或是只顾着将那块天外玄铁铸剑。每次想到这个,铁匠就忍不住想笑,真是难为一辈子做文章学问的老学士了,临老还要当爹又当娘的,当年颌下胡子也不知道被小太子揪断多少,拔完以后还要咯咯笑,铁匠觉得那会儿一脸无奈的老夫子,人情味儿远比当年庙堂上怒斥陛下昏聩来得更多。

  徐凤年枯站在院中,绕着剑匣慢行。

  少年死士把弓留在院子里,然后和目盲琴师走出院门。她拿棉布行囊裹紧了碎琴,挽在手臂上,如同一个出门买菜归来的婉约小娘。少年斜眼瞧着,觉得挺有趣,他本就是留不住烦忧的乐天性子,打趣道:“薛姐姐,我不小心打烂你的心爱古琴,你不会突然出手宰了我吧?”

  女琴师柔柔摇头,说道:“不会。”

  代号戊的少年好奇问道:“薛姐姐,你不是北莽榜上很靠前的大魔头吗?魔头杀人可不就都是不要理由的?”

  她笑了笑,“我也不知为何能上榜,其实我才杀了六人而已,除了第一人,其余都是别人花钱买凶要我杀人。可能是因为我所杀的人物,都是接近金刚境界的。”

  少年孩子心性地笑道:“薛姐姐,女人本领这么高,小心以后嫁不出去。你想啊,就算你不是恶名昭彰的大魔头,哪个男人喜欢娶进门的媳妇打架比自己厉害,是不是这个说法?像我就不敢,以后找媳妇肯定找只会女红绣花的女子。不过我没钱,长得也不俊,师父在世的时候就总担心我以后讨不到媳妇。”

  盲女轻声道:“跟了北凉世子,你还怕没媳妇吗?”

  双手过膝如深山猿猴的少年戊走在小巷青石板路上,望向远方,沉声道:“就怕哪天说死就死了,所以不敢找媳妇啊。”

  到了客栈门前,少年悄悄隐入夜幕。

  第二天天蒙蒙亮,睡饱了的苏酥想要用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坐起身,结果重重砸在床板上,可怜木板小床吱呀作响。他揉了揉腰,有些犯迷糊,怎么睁开眼就躺床上?昨晚雨夜里不是碰上了一名等人的女子吗?依稀记得小巷尽头还有个撑伞的修长身影,这类瞧着就高高在上的人物,搁在平时见着,能让苏酥酸溜溜腹诽半天。走出这间不管如何被老夫子收拾整齐第二天保管凌乱不堪的屋子,老夫子经常念叨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起先苏酥左耳进右耳出,后来实在不堪其烦,就堵了老夫子一句“你弄个天下来给我扫扫,我保证把这间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那以后老头儿再没在这件事上碎碎念,让苏酥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老夫子在往外搬那几盆兰花,苏酥见怪不怪,去了前屋,齐叔还在孜孜不倦叮叮咚咚打铁,苏酥屈臂,跟齐叔对比了一下肌肉,有些泄气,冷不丁瞥见院里站了个半生不熟的身影,他小跑过去一看,顿时瞪大眼睛,怒喝道:“你谁啊?”

  整整一宿,徐凤年都在将剑匣流淌出来的剑气抽丝剥茧,便凌厉剑气翻裂的泥土已经不知不觉被他踩平,听见苏酥的鬼叫声,他转过身看了眼这名旧西蜀皇室遗孤,没有出声。

  苏酥皱了皱眉头,随即醒悟,跳脚讥笑道:“老子记起来了,你是那个昨日在老柳树下被骗了钱的傻子,大老爷们儿还流泪,是心疼银子还是咋的啊?”

  徐凤年冷着脸转过身。

  来到前屋的老夫子赵定秀无奈道:“不可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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