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李义山溘然长逝,徐凤年混迹行旅(3)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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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李义山溘然长逝,徐凤年混迹行旅(3)

  徐凤年在与老儒生天南地北地闲谈套话中,也得到了佐证,北莽分四等人,春秋遗民都在第二等,后来北莽女帝净九流清朝轨,排姓定品,除了朝野上下心知肚明在为慕容氏铺路以外,也并非一无是处,南朝除了高踞甲字的“高华”三姓,接下来一线所谓的高门大族大多是丙丁二字居多,和徐凤年关系亲近的老儒生,便因为族兄曾经担任南朝吏部正员郎,得以跻身丁字家族,而队伍里为首的世家子,虽然士子北逃时只是中原三流士族,但扎根北莽,约莫是水土适宜,家族先后有两人位列南朝九卿高位,一跃成为丙字大姓,三名家族不在丙丁之列的女子,有两位思慕对象都是一个姓骆的潇洒公子哥。

  路途上她们得悉姓徐名奇的年轻人只是姑塞州流外姓氏的庶出子弟,连给个笑脸的表面功夫都不乐意做了,好似生怕与这人说一句话,就要被骆公子当成水性杨花的轻佻肤浅女子。

  离橘子州边境城池还有一天脚力,暮色中一行二十来人开始扎营休憩,徐凤年手脚利索地帮着几名老儒生搭建羊皮帐篷,在有心人势利眼看来就越发没有结交的兴趣,只有那几名差点丧命在马贼手上的扈从,偶尔和这名武力不错据说是半士半商子孙搭腔几句。北莽中南部偏北容易水草肥美,靠近离阳王朝的锦西州还有连绵山脉,不过他们不敢跨境幅度太大,遇上了北朝的权贵,不管是草原上的悉惕,还是军伍的将校,别说碰一鼻子灰,能否活着回姑塞州都要两说。粗略安营扎寨,就开始燃起篝火烤肉,顺便温酒煮茶,昨日一名箭术精湛的扈从射杀了一头落单离群的野马和几只天鹅,还未吃完,徐凤年沾了几位老儒生的光,才尝到几口烤得半生不熟的马肉。坐在篝火前,年轻士子们高谈阔论,好像一个吐气就是经国济民一个吸气就是山河锦绣,老书生们则缅怀一些年轻时候在中原的光景岁月,不知为何话题就集中到了两朝军力,再推衍到弓弩臂力。丁字家族的罗姓老者见徐凤年好像听得入神,就笑着解释道:“这弓弩强度,即所谓的弓力,就是用悬垂重物的法子,将一张弓倒挂,拉满为止,重物几斤,这张弓便有几斤,也有相对少见的杆秤挂钩,后者精准一些,一般用在军营里,老夫那名拉弓射落天鹅的扈从,就有接近两石的臂力,百步穿杨不敢说,八十步左右,透皮甲一二还是可以的。弓弩用的是冬天津液下流的上好柘木,水牛角和麋鹿筋也都是制弓美材,可惜鱼胶和缠丝差了些,否则他背的那张弓少说能卖出三百两银子。”

  徐凤年笑道:“罗先生,如此说来,那张上好弓弩起码能挽出三百斤弓力吧?”

  罗姓老儒生抚须笑道:“不错,不过三百斤弓力,怎么说都要战阵上的骁勇健将才拉得出来。他若是拉得开,就不会给老夫当扈从了。徐奇,你可猜得到此人年轻时候是一名北凉军中的擘张弩手?”

  徐凤年瞥了一眼那名沉默寡言的擦弓汉子,摇头道:“还真猜不出。”

  兴许是隔壁篝火堆的俊男美人听到了“北凉军”三字,顿时谈兴大涨,就将北凉军里的武将排坐了一番,有说陈芝豹枪术天下无敌,也有说袁左宗是真正的战力第一,更有说那人屠怎么都该有一品境界,否则十岁从军如何活着拿到北凉王的藩王蟒袍,大家对此争论不休,大部分俊彦公子都比较偏向徐骁城府深沉,一直在战场上隐藏实力,不可能是二三品武夫境界,二品小宗师境界,的确很出彩了,可搁在一名几乎要功高震主的大将军身上就难免有些拿不出手。老儒生见徐凤年默不作声,笑问道:“徐奇,你怎么看?”

  徐凤年擦了擦嘴角烤肉油渍,“我想徐骁撑死了二品吧,也就是运气好,才活着走下战场。听说成为将军以后,每次跟随他冲锋的大雪营折损人数都是所有北凉军里最多的。”

  一位对徐人屠推崇得无以复加的年轻公子耳尖,作势要丢一根树枝到篝火,却砸到了徐凤年脚下,讥笑道:“小泥塘里的小鱼小虾,不知道就别信口开河!”

  徐凤年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罗姓老儒生赶紧暖场笑道:“大家各抒己见,咱们这会儿都离家千里,没有一言堂。”

  年轻公子、千金对这位丁字家族里走出的长辈,明显敬重许多,几个原本想要借机发难的俊彦也都将话连同烤肉一起咽回肚子。迁徙北莽的春秋遗民二代子弟,虽然不如中原那般唾弃将门种,在北莽寄人篱下,也不敢一味轻视武夫,可毕竟家学渊源,许多习性一脉相承,像那名骆家世子有书剑郎的美誉,但依然书香在前,剑术在后,尤其是这个叫徐奇的,仅仅是姑塞州的末流士族出身,自然肯定是学文不成,才退而求其次学武,好攀附边军去积攒功名,高不成低不就的破落玩意儿,竟然也敢妄谈国事军政。

  风度翩翩的骆家公子拿着树枝指了指一名温婉女子,笑道:“苏小姐,你不是有个最敬佩那位北凉世子殿下的弟弟吗?”

  正在把玩一枚玉佩的女子柔声道:“一丘之貉,都是不成气候的纨绔子弟,也就知道牵恶仆如牵狗一般欺负百姓。不过北凉世子家世更好一些而已,骨子里都是一路货色,他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看上一眼。”

  三名女子表面关系融洽,其实有趣得紧,姓苏的这位只是心思单纯想要游历千里,无心插柳柳成荫,让骆世子有些心动,其余两名女子则有心栽花花不开,不管如何搔首弄姿丢媚眼,骆公子只是嘴上调笑几句,并不给她们定心丸,两位姑娘气恼得不行,若有姓苏的在场,她们便同仇敌忾,若是外敌不在,就要窝里内斗,互相给对方穿小鞋。其中一位听到姓苏的如此矫情,就忍不住笑道:“苏姐姐真的假的啊,对北凉世子殿下都能不假颜色?可别真到了你面前,脸红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妹妹我可听说了,世子殿下英俊得很,虽说作风浪荡了些,说起风流韵事,他自称第二,可没谁敢自称第一。”

  苏姓女子婉约一笑,并未反驳。

  另外一名媚气重过秀雅的瓜子脸女子更是阴阳怪气,“苏姐姐不是喜欢鉴赏古画吗,别的不说,天底下谁不知道被谐趣盖上印章‘赝品’二字的名画,都是千真万确的真品?有多少收藏大家都视作悬疑的画作,因此而正名?”

  苏姓女子微笑道:“这一点,北凉世子的确功不可没。金无足赤,骆公子不也说自己不擅古琴吗?可手有五指,也有个长的,说的就是北凉世子殿下了。”

  两名女子被她滴水不漏的说法给噎住,面面相觑,也没能找出可以拿捏的把柄,愤愤然不再说话。

  徐凤年望着火势渐大的火堆,笑意轻淡。

  被人当着面刻薄挖苦,感觉也不错。如果是在北凉,可没这福气。

  徐凤年不禁想起从不承认是自己师父的李义山,也有些怀念小时候他打在手心生疼的鸡毛掸子了。这根掸子至今还放在听潮阁顶楼。

  许多道理,都是这么打出来的。不知为何,不懂事的童年和少年岁月,被徐骁轻轻骂几句,就觉得委屈,跑去陵墓赌气,反而是被李义山敲打,从未记仇过。

  这趟回北凉,怎么也要拎几壶好酒给他。

  夕阳西下,余晖温淡,骆姓公子哥手提酒壶,闲谈时妙语连珠,什么临义莫计利害论人不看成败,什么俗人见得眼前无事便放下心,却不知功夫只在意外。连徐凤年这个局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满身俗气都顿时清减。

  更别提两位本就对骆公子芳心暗许的大家闺秀,恨不得依偎过去,或者干脆去床榻上聆听教诲才好,几名老儒生也频频点头,显然对这名骆家子弟的好感,并非只是因为他姓骆,就像当初遇见马贼,此人便抢在扈从之前拔剑拒敌,好一个风流倜傥书剑郎,将来必然不会是池中物。有骆公子穿针引线,气氛热烈,一名才子即兴诗赋,苏姓女子吹奏竹笛悠悠,其余年轻男女或拍掌附和,或者敲打枯枝做轻鼓,其乐融融。

  文巾青衫腰悬玉的罗老儒生看了眼远方,感慨道:“井底蛙看井口天,能有多大的心胸?张目看去,天地宽阔,心眼也就随之大开。所以你们年轻人哪,是要趁着身体好多出门走一走,我随着家族北奔,一路上兵荒马乱,自己流离失所成为了百姓,才知道百姓的苦楚和难处,所以到了北莽,我想我们这一批老书生,大体上比较那些留在中原的士子,要少许多风花雪月,多几分人情味。我们的子女,也少了许多读书人不合时宜的清高。”

  徐凤年两指一拧,轻轻折断一根枯枝,丢入篝火丛,笑着点头道:“罗老先生这话很在理。”

  家世在北莽南朝也算一等一的老儒生收回视线,看着这个脾气极好的年轻人,低声笑道:“徐小兄弟,骆长河这些及冠士子,虽然嘴上不太客气,也没个好脸色,其实对你没什么恶感,只不过有心仪女子在场,遇上马贼,却被你一个外人夺了风头,脑筋转不过弯,就一下子拉不下脸来。我这老头儿也是过来人,年轻时候,争风吃醋,也顾不上温良恭俭让,失了风仪,所以小兄弟你体谅体谅。相逢是缘,以后回到姑塞州,若是遇上难处,老头儿敢保证,他们若是撞见的话,肯定会悄悄替你说几句话的,不过多半不会露面与老弟你说这件事情是我出手帮忙了。”

  徐凤年点了点头,身边老儒生虽然贵为高门名士,却愿意和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家族庶子把臂言欢,就足以说明太多问题。这位花甲老人老于世故熟谙人心,所说所讲,都是有理有据的真相。老儒生哈哈一笑,翻来覆去好不容易从行囊里找出一只干净瓷碗,递给徐凤年,问道:“萍水相逢,能饮一杯无?”

  徐凤年眯眼笑道:“一杯太少,只要酒够,随便几碗都行。”

  老儒生作势护住只剩小半袋子的鹿皮酒囊,佯怒道:“可经不起几碗喝了。”

  徐凤年一脸无奈笑道:“明天到了城里,还老先生一囊好酒便是。”

  附近两位比罗老书生年轻五六岁的老头儿趁火打劫,爽朗笑着起哄道:“小兄弟,不许厚此薄彼。”“此话在理。”

  徐凤年都许诺应承下来。

  不知何时有了一碗酒饮尽就要赋诗一首的规矩,轮了一圈,连徐凤年身边之人都没能逃掉,就是五六名扈从所在篝火也大多扭扭捏捏蹦出几句粗话俚语,称不上什么五言七言,不过从汉子口里说出,也有几分粗粝的边塞风情。也谈不上是故意要徐凤年这个外人难堪,众目睽睽之下,轮到徐凤年,罗姓老儒生帮忙倒了一碗酒,笑着提醒道:“可不许搬弄宫闱幽怨诗大煞风景,也不许背诵诗坛大家的诗词,只要你是自己的,随口胡诌都行。”

  徐凤年不知为何想起了武当、徽山和九华山的几次观瀑,还有广陵江畔的观潮,想起了许多故人故事,只是一口便将一碗烈酒尽数灌入腹中,要了一根筷子,轻敲碗沿,叮咚一声,望着篝火,轻声道:“莲花之瀑烟苍苍,牯牛之瀑雷硠硠,唯有九华之瀑不奇在瀑奇脊梁,如天人侧卧大岗一肱张。力能撑开九万四千丈,好似敦煌飞仙裙叠嶂。放出青霄九道银河白,恰如老将军两鬓霜。”

  本以为这个家伙要出丑的年轻男女都愣了一下,然后面面相觑,他们大多熟读诗书,知道这才是刚起眉目,尤其是骆长河和苏姓女子都皱了皱眉头,细细咀嚼意味。徐凤年身边几位老儒生没那么多心思,罗老先生则跟着这小子朗朗上口,轻拍大腿,眯眼喝了口酒。

  “我来正值泼墨雨,两崖紧束风大怒。云涛乍起涌万重,洪水冲夺游人路……我曾观潮更观瀑,瀑下静立一白鹿。霎时人鹿两相望,南唐东越或西蜀?后有老僧牵鹿走,再有掉头笑……语罢月落西山水茫茫,只觉石梁之下烟苍苍,雷硠硠,挟以春秋凄风苦雨,浩浩荡荡如河江。”

  这首脱口而出的诗篇,约莫是太过于不拘泥于格律,让人无法点评高下,只觉得胸中有气不得出,如那千层瀑布直泻而下,都堆积在深潭里回荡。

  终于有一名士子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是诗还是词?非驴非马,没半点讲究嘛。”

  另外一名读书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体格全无,可意思还是有些的吧?”

  罗老先生兴许是捧碗不稳,手上溅了些酒水,下意识抚须,就沾湿了灰白胡须,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与其余两名老书生相视一笑,眼中都是由衷的激赏。

  三年游历归来,在城门口酒肆讨要了一碗酒,说了一句“小二上酒”便昏昏睡去,后来武帝城端碗而行,再到今天草原夜幕敲碗轻吟。徐凤年恍如隔世,怔怔出神,没有听到那些公子哥千金小姐的言语。安静躺在膝上的短刀春雷,此时轻颤不止。也不知羊皮裘老头儿所谓的鞘中不得鸣一鸣高九霄,是不是这个意境。

  老儒士像是要盖棺论定,沉声笑道:“我手写我口,我口说我思,岂能被前人诗体所拘牵。小兄弟,可有诗名?”

  徐凤年回过神,汗颜道:“临时起意信口胡诌,还不曾有。”

  一名老书生喝了口酒,咂摸咂摸,感慨道:“不妨叫《观瀑生气歌》,可教我辈蝇营狗苟的文字伶人也生出几斤浩然正气。”

  徐凤年摇头道:“名字太大了,委实是愧不敢当。”

  另外几丛篝火,都觉得有些尴尬,陆续离去,要么离远了去月下散步,要么回到帐幕休息,只有骆长河和苏姓女子起身前来坐下,骆长河轻声笑道:“徐公子胸有丘壑,骆某自叹不如。”

  几名老书生也都起身散去,江山也好江湖也罢,更别提那士林文坛,终归都是要年轻人去新木秀于老林的,不过罗老先生还是善解人意地悄悄留下了酒囊。徐凤年摇了摇头,自嘲道:“若真说是好诗,也只是因为不小心将这辈子仅剩那丁点儿的才气都用光了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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