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鱼龙帮涉险过关,徐凤年小试牛刀(5)_雪中悍刀行(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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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鱼龙帮涉险过关,徐凤年小试牛刀(5)

  伍长如释重负,既然是本州境内的驿卒,而且似乎连战场阵亡都称不上,就是周自如这些有心人想要捅破天都没那本钱。当兵当到他这个位置,谁没几个心眼,锦州倒马关因为地理位置内陷向北凉的缘故,北莽蛮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杀入这个大口袋,没有战事已经十几年,既然不需要提着脑袋去跟北莽蛮子搏命,那锦绣前程如何而来?总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可不就是做这些不太光彩的事情去讨韩涛这些大人物的欢心吗?这名伍长记得前些年上司遇到韩校尉东窗事发,被出身士族的母老虎给听说了金屋藏娇,上司二话不说就上去顶缸,将那名小娇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了家,自己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娘们儿洗干净香喷喷地等着韩校尉宠幸,还得他亲自去把门望风。伍长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这不韩校尉玩腻了那名女子,就给上司去邻近县城谋求了一份美差,上司偶尔衣锦还乡,还能跟韩校尉把酒言欢。

  这就是为官的学问啊,伍长如何能不服气?

  徐凤年眼神冰冷,说道:“我是陵州士子,负笈游学至锦州倒马关,你们若想抢人,我不还手,大可以从我尸体上跨过,只不过事后我所在家族诘难起来,两个小小从六品折冲副都尉、垂拱校尉坐镇的倒马关,我自信还摆平得了!”

  伍长与在百姓眼中精悍无匹的骑兵们,都不约而同皱了皱眉头,伍长轻轻疑惑语气地哦了一声,恶狠狠地盯着这个三番五次让一桩美事变得不美的王八蛋。负笈游学?你他娘的明明佩着刀!但伍长眼力不差,依稀看得出这名佩刀男子那份气度,跟倒马关头号公子哥周自如太像了,一般人就算打肿脸充胖子故意一掷千金,也装不出这份镇静从容,这让他有种投鼠忌器的束手束脚感。骑兵伍长揉了揉手臂,视线终于不再在许织娘身上逗留,望着这个自称士族子弟的年轻人,脸色阴沉。

  战马打着响鼻,间歇响起不耐烦的铁蹄踩地声,声音不大,在这宁静的村头溪畔,夹杂着几声犬吠鸡鸣,却是异常的惊心动魄。

  张顺整颗心都悬着,不上不下,难受。才说人家那长相俊逸到让他抓狂的佩刀青年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风水轮流转,年轻人抖搂出士子身份后,就该他提心吊胆了。倒马关军爷如果和气生财,拿了银子便退去,他一个只会偷鸡摸狗只敢为恶乡里的泼皮,怎么去跟一个士子争风吃醋,到时候就是身上掉几层皮的事情了。张顺再也不敢去挑衅那公子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伍长,大气都不敢喘。

  徐凤年转头,看到小娘子伸出两根手指拉着他的袖口,使劲摇了摇头,眼神坚毅。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将她重新拉回身后,然后松开手,只是谁都不曾察觉的不知不觉中,他的左手缓缓地按在左腰侧的春雷刀上。

  唯有小娘子,约莫是女子的直觉敏锐,仿佛觉得有了种玄妙的气息变幻。就像是在村子石板铺就的空地上晒麦子,每逢要下雨,她便要与村民们一同急急忙忙去收起麦子,老天爷那会儿,便给人一种窒息的沉闷感,若是再打几个雷,就更吓人了。

  当张顺看到马背上的伍长眼睛里闪过一抹阴毒,他就知道今天这事情是他赌对了,可怜那狗屁的陵州士子则是彻彻底底赌输了,输得血本无归,说不定连小命都得搭进去!

  身后骑兵与带头的伍长朝夕相处,放个屁闻一闻就知道伍长今天晚饭吃了啥,看到伍长开始缓慢抽刀,身后今日出行一样只佩一柄北凉刀的骑兵则浮现狰狞脸色。

  十余柄北凉刀惊人地动作一致,缓缓出鞘。

  张顺等几个青皮吓得连裤裆里那第三条腿都一起发软。

  要杀人了?

  他们不过是既没被放过血也没给人放过血的市井无赖村野流氓,真要近距离亲眼看到杀人的场景,估计都得吓晕过去。

  这一刻,徐凤年眼神凉透。

  溪畔传来一声古怪的清澈声响,可是竟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物品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但小娘子那一刻,却感受到了一股刺骨寒意,她瞪大那双好看的眸子,发现士族公子后背的衣衫,好似浪花一般起了一阵细微涟漪,层层叠叠,推进,继而铺散,再消失。

  春雷已出鞘一寸。

  但迅速被压回刀鞘!

  徐凤年死死按住刀柄,深呼吸一口。

  不到己身必死,不得出鞘。佛门有闭口禅,五百年一遇的剑道大才李淳罡在入天象以后,曾关闭剑鞘整整六年,一剑不出,才练出了那剑意浑厚的一剑开天门!

  徐凤年看到那名伍长抽刀后,去拉缰绳,准备冲锋。

  徐凤年伸出手臂,拦下不要命前冲的小娘子。他看着这队骑兵,语调刻板生硬地说道:“你回去倒马关,跟果毅都尉皇甫枰说一声,有个佩春雷刀的人在这里。我给他两炷香时间来这里。”

  才开始奔跑的十余匹战马在伍长勒紧缰绳后,瞬间停下。

  伍长不是傻子,一个自称陵州游学士子并且还敢直呼果毅都尉名讳的年轻人,真是只在那里垂死挣扎地装腔作势?

  前程固然重要,可性命还是更重要一些吧。

  这世道不怕一万,还真就怕那万一。

  万一这年轻人果真与皇甫枰将军相识,不说相熟,只是有那么个点头之交,就足够让他们这些只能在倒马关耀武扬威的小兵卒们喝上一大壶!万一这佩刀公子哥真是陵州有些地位人望的士族出身,到时候韩校尉推卸责任,谁来背黑锅?陵州离幽州是有些距离,可一个士族不计后果倾力而为,扳不倒从六品的韩校尉?他这个亲手沾血的伍长,如何是好?不过,最关键的是眼前强出头的年轻人,真的配得上这些个“万一”吗?

  伍长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权衡利弊。

  徐凤年眯起丹凤眸子道:“两炷香。已经过了一些时候了,到时候皇甫枰暴怒,可就没谁能替你消灾。”

  伍长吐出一口浊气,停马收刀,招手吩咐一名骑兵回倒马关韩校尉那边禀告这里的状况。

  他当然要带人盯着这里,两炷香后,如果确定这小子是故弄玄虚,他就要亲手剁死这个折了自己颜面的家伙。

  是剁,不是砍。

  倒马关。

  没有换上一身舒适绸缎衣衫的果毅都尉早早起来站在城头,事实上他自出凉州以后,除了睡觉,就没有一次在外人面前卸甲。

  世人都知道他皇甫枰用家族几十条命来换取现在的荣华富贵。

  只知道当年傲立江湖的偌大一个青山山庄,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和那个哑巴儿子两人,他兄长连子女四人一起以谋逆大罪被割去脑袋。

  却不知道皇甫枰腹有韬略,曾经有着为君王了却天下事的野心和志向。

  只知道他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在北凉王面前匍匐在地,才求来了一个正四品将军和三本秘籍,却不知道三本秘籍是他背叛家族应得的,但那个果毅都尉,则是一名公子哥言笑晏晏插了一句,就像是随手丢了一根骨头,算是施舍给他这条老狗的。

  豪门走狗一摇尾,胜过寒门士子读遍万卷书。

  皇甫枰不觉得这有何不妥,他只想着在幽州去为北凉王府里那对高深莫测的父子誓死效忠,然后打出属于自己的一座百世基业!

  所以他这趟出行,几乎走遍了整座幽州,每个郡,每个县,每条可以做战略制高点的山脉,每座城池每座关隘,只差没有走过每个村庄。

  皇甫枰下意识地摸了摸霜白鬓角,已是不惑之年,是可以不惑了!再不从梦中惊醒,而是跟兄弟们那样浑浑噩噩,青山山庄不仅无法重新屹立,还要子孙断绝!

  倒马关两位官衔最大的,折冲副都尉周显,即周自如的老爹,还有垂拱校尉韩涛都如履薄冰地站在果毅都尉身后。昨夜从客栈回去后,皇甫将军并未入住韩涛安排的豪宅,而是住在了驿站,据密报周显这老乌龟连夜拜访,这才使得韩校尉心生警觉,以为是将军觉得他没有尽到地主之宜。官场也好,军旅也罢,最怕后知后觉,韩涛顾不得床榻上女子的凝脂圆润,独坐灯前琢磨来琢磨去,无意间回头看到原本打算双飞燕的两个骚娘们儿在那里抛媚眼,他豁然开朗般一拍大腿,火烧屁股地去让心腹们去找俩水灵娘们儿,总得把皇甫将军给伺候舒坦了才行。韩校尉一晚上就忙碌这个,先前两个,一个被还回去,一个被私吞了,不知道那帮手下能否赶在皇甫将军离开倒马关之前,把这事给弄熨帖喽。

  幺蛾子?在倒马关,只要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周家父子不出手,就没有幺蛾子!

  看到一名眼熟的骑兵在城门口下马,连滚带爬上了城头,韩涛笑逐颜开。他一笑,身旁针锋相对好些年的周显也跟着淡笑,只不过皮笑肉不笑,让韩涛很想抽他俩大嘴巴。

  没有官阶的普通骑兵被远远拦下,韩涛不敢在果毅都尉面前造次摆谱,踱步过去,看到骑兵那张脸跟憋了屎尿一般难看,才意识到事情有不好的苗头。韩涛让他来到城楼转角,不等垂拱校尉发话,那骑卒便竹筒倒豆子一股脑说出来,本来就不是太复杂的门道,韩涛浸淫官场多年,一下子就梳理通透。他脸色变了几变,抬脚就要踹死这个通风报信来坏消息的小崽子,可才抬腿,就猛然放下,赶紧转身走向皇甫将军,这二十几步距离,走得度日如年。

  心事重重的果毅都尉皇甫枰虽说心思不在这倒马关的钩心斗角上,但眼角余光看到韩涛欲言又止的憋屈脸色,微笑着问道:“韩涛,有话直说便是。”

  听到直呼姓名,而非客气却生疏的官职,韩校尉松了口气,弯腰小跑近了几步,小声道:“我关隘骑兵巡游辖境内一个村庄,遇见一位自称负笈游学的陵州士子,说是认识将军。”

  “嗯?”

  皇甫枰脸色平静,只是盯着韩涛。

  感到莫大压力的韩校尉赶忙说道:“那士子好像佩了一柄春雷刀。”

  皇甫枰不温不火哦了一声,没有谁看到他瞬间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这位北凉军中时下最受瞩目的果毅都尉平淡道:“给本将备马,你让那名骑卒带路,你们就别跟着了。”

  韩校尉汗如雨下,嘴皮发青颤抖,冒死轻声道:“那名士子还说只给将军两炷香时间。”

  果毅都尉转头笑了笑。

  也算在战场上斩首十余首级的韩校尉大概是安稳太平日子过惯了,被皇甫将军这一眼,吓得踉跄后退,靠在城墙上,哭丧着脸说道:“将军无需担心,从倒马关到那村子,不需要一炷香。”

  两骑策马狂奔。

  那名骑卒已经吓散魂魄,只恨屁股下的战马不是八只蹄子。

  溪畔。

  徐凤年转身对小娘子柔声道:“你带右松回家,我回头找你们,放心,已经没事了,我与倒马关一位将军有些交情,顶多花些银子,保管你不用去将军府。你若信不过我,就收拾一下,先带右松离开倒马关,不过在外乡记得留心这边的消息,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将信将疑的小娘子才准备挪动步子,就看到两骑赶来,一名威严可怕的大将军停马在高坡上,其余骑兵军爷们不知为何,只听到一句“速回韩校尉那边领命”,就掉转马头,病恹恹地撤退。

  徐凤年和小娘子一起往回走,她抱着孩子回望了一眼,见到徐凤年笑着摆摆手,这才牵着儿子的手小跑向村子。

  溪畔只剩下两人。

  果毅都尉皇甫枰翻滚下马,如初入北凉王府那般五体投地,一言不发,五指刺入地面,恨不得整个人深陷入大地才显得足够卑微。

  徐凤年慢慢走近这名已是幽州第一线实权将领的果毅都尉身前,平静道:“本来呢,你若是一见到本世子就屁滚尿流当着那些家伙的面,给我磕头下跪什么的,本世子二话不说就把你脑袋割下来。反正谁穿了这身果毅都尉甲胄,都无所谓。”

  皇甫枰一言不发,健壮伟岸的身躯只是死死贴地。

  “当小官的要孝敬当大官的,连夜抢娘们儿暖被窝,这不算什么,离阳王朝、北莽王朝哪个地方不干这种破烂事情。”

  “当小官的再让手下去办事,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这也不算什么,当官不就图个手里有权嘛,可以体谅。”

  “见到姿色好的女子,虽说是个驿卒遗孀,但抢了去,事后给些银两补偿,女子是死是活,官老爷们自然无关痛痒,只怪她的身世不好,她的男人本事不行。这还是不算什么,天底下比这还乌烟瘴气的事情,本世子见多了。”

  说到这里,世子殿下徐凤年笑了笑。

  果毅都尉头脑空白。

  他只是模糊记起,那一晚北凉王接见他这个江湖丧家犬,世子殿下坐在正椅上,天底下武夫极致的北凉王竟然笑眯眯地陪坐侧席。

  徐凤年望向溪水,冷笑道:“可在北凉,明明有一条铁律,入北凉军第一天就要喊个八遍十遍的,但还敢抽出北凉刀,要砍老百姓的脑袋,这就要好好算一算,到底算什么了!”

  徐凤年猛然怒道:“北凉刀,起先是老百姓砸锅卖铁才锻造出来的,刀锋自然锋利,可最锋利在什么地方,徐骁曾经亲口跟我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说了很多遍,很多遍,多到我他妈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皇甫枰嘴唇已是贴着地面,浓重的泥草气息扑面而来,道:“皇甫枰死罪。”徐凤年死死压抑下心中的情绪,春雷刀刀鞘颤抖不止。

  许久,世子殿下自嘲一笑,轻声道:“我已经是世袭罔替的北凉世子殿下,老子敢抢靖安王赵衡的女人,敢去武帝城城头坐一坐,敢割广陵王世子殿下的肉,尚且不敢忘记这句话,这些人的胆子是怎么来的?徐骁给的?陈芝豹给的?还是哪位了不起的大人物给的?”

  徐凤年斜眼看了一下果毅都尉,等心绪平稳下来后,笑道:“起来吧,今天这事情不能都怪你,你这些日子骑马披甲巡视幽州,毁誉参半,本世子不管你是只做样子还是真心想要做事,只要别再让本世子碰到这种事情就行。反正果毅都尉已经给你了,幽州你爱怎么翻腾就怎么翻腾,本世子一直是纨绔脾气,只看结果,给了你时间,到时候还不能让本世子满意,果毅都尉府邸里,那个其实是你兄长嫡子的小家伙,可就真是你们皇甫世家的一株独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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