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_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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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56章

  谢至柔往城下看,果然有个身材瘦小的士兵,骑一匹花马立在城下。帽檐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

  “江欲行怎么说?”谢督军问。

  小兵吞吞吐吐:“回督军,说是……说是拿人换言璧城。”

  说话间,城下的士兵抬起头,目光与谢至柔不期而遇。她面容清秀,尽管穿着军装,谢至柔一眼便看出是个女人。

  “拿谁?那个女人是谁?”

  不等士兵回答,城下的女子勒住缰绳冲他高喊:“谢督军,求您救救我们少奶奶!”

  “她说她是穆小姐的丫鬟,说江欲行派人闯进商府劫走小姐,要……要拿小姐的命换言璧城的命。”

  谢至柔嗤之以鼻,根本不信:“江欲行活腻了,敢劫他上司的外甥媳妇?”

  “……”

  副官最知道谢至柔想挽回穆怀霜时那副德性,督军这么多年跟这么多女人也搞不出一儿半女,就越发知道穆怀霜这根独苗的可贵。

  副官斗胆插嘴:“督军,会不会……薛宗耀的援军被我们击溃,北边薛靖淮袖手旁观,江欲行认为薛家父子指望不上,索性鱼死网破?”

  谢至柔想了想,说:“不无可能,但江欲行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督军,那这言璧城……”

  也不知道今天阎王爷到底收不收人,言璧城等得不耐烦,靠着墙撕扯手指上的倒刺,听到副官提到自己,冷哼一声,眼皮也懒得抬。

  谢至柔沉吟片刻,说:“关起来,我去会会江欲行。”

  闻言,言璧城不耐烦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心说,横竖是一枪,谢至柔怎么就不能给个痛快,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王竞雄就更不必说了,没用的东西,算老子看走了眼,白让他睡了那么多回。

  谢至柔把女子请进城讯问,得知穆怀霜和他那从未谋面的外孙,眼下就关在江团的营地里,江欲行限他今日天黑前交还言璧城。

  “我若是不答应呢?”

  丫鬟心有余悸地说:“督军老爷,江欲行他是畜生,他没有人性啊!他说要是您不答应,他就……他就……”

  “怎么着?”

  “他说……让您准备两口棺材,他一命换两命……也不亏……”

  谢至柔一掌拍在桌子上:“他敢!就算本督能放过他,薛宗耀也不会让他好死!”

  丫鬟被他吓得面白如纸,哆哆嗦嗦地说:“回督军老爷,江……江欲行说,要是言大夫死了,他也没打算活,所以不在乎多拉几个垫背……”

  谢至柔的心像被人狠狠挠了一爪,火烧火燎的。如果江欲行强行攻城,并没什么可怕的,但他这招实在阴损,竟然以妇孺的性命相胁,还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这就比较难办了。

  原本可杀可不杀的言璧城,一旦跟谢督军的亲闺女和亲外孙相提并论,小命立马就矜贵起来了。

  按江欲行的要求,交换人质的地点选在钧凉城东三十里的一棵老梨树下,双方各带卫队十人,方圆二十里清场,谢督军要是考虑好了,就尽早出发——江欲行点名要谢督军亲自护送言璧城。

  这时候的谢至柔,想的反倒不是言璧城的事,他对杀言璧城没有执念。言璧城这样又臭又硬的小白脸,如果不是江欲行的情人,他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想起了多年前在戏院后台见到的那个女孩,霜老板。一别经年,不及父女相认,霜老板已经当上了母亲,算来今年不到二十岁。他眼前闪过妻子日渐消瘦的病容,如果这次母女相见,或许她的身体能有所起色。

  谢至柔痛快地答应了,但前提是一旦言璧城完璧归赵,江欲行必须即刻退兵,马不停蹄地滚出察哈尔,若有半点迟疑,休怪他不留情面。

  小丫鬟跟谢至柔相处这会儿工夫,恨不能多穿两件衣服御寒。这个谢督军冷白的小脸,像常年不见天日。他不说话时,浑身寒气逼人,一张开口,让人如坠冰窟,要说少奶奶那样活泼的人是他的闺女,除了长相真是毫无依据。

  傍晚时分,草原被残阳镀上一层金黄,天空偶有老鹰飞过。天地间一棵孤独的老梨树,开满白花,花瓣落在江欲行的肩上。

  江欲行和一群卫兵坐在树下,几匹战马在一旁悠闲地啃草,穆怀霜怀抱个胖乎乎的小男孩,面色凝重地望向远方。

  终于,哒哒的马蹄掐着日落响起,焦灼等待的江欲行起身张望,是谢至柔和卫兵押着言璧城前来赴约了。

  远远看到言璧城全须全尾,江欲行松了一口气。

  言璧城也是出发前才知道,王旅长竟然也在队伍里,而且火力配备相当充足。他纳了闷,这个谢至柔要说宽宏大度,那是睚眦必报,要说气量狭小,却又能容下王竞雄这般作乱犯上的下属,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什么清场不许带兵,都是骗人的鬼话。谢督军打头队伍到了跟前,身后绿海似的草地上漫过来一片灰云,江欲行举起望远镜,扑入眼帘的是一只武装到牙齿的部队,正在往前推进。

  江欲行把望远镜递给手下,对马上的谢至柔笑道:“看来谢督军对江某不太放心啊。”

  “江团长,彼此彼此。”

  谢至柔早就侦察好了,老梨树后方的山坳里,窝着江欲行少说两个营的兵力。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今日要是各自信守承诺,也就罢了,要是一方敢耍花样,那就只能玉石俱焚。

  谢至柔一眼就看到人堆里的穆怀霜母子,那是世上仅剩的流淌着他血脉的两个人,他的眼神里难得露出一丝温柔,问:“怀霜,你怎么样?”

  穆怀霜盯着他,眼神漠然,眼里闪着寒光鬼火,不答话。

  只要一看到谢至柔那张脸,她的脑海里就不断重复赵当家中枪倒地的画面,但她仍自虐似的,死死盯着那张脸。

  谢至柔被她盯得不自在,讪讪地转移了目光,与江欲行谈正事:“江团长要的人我带来了,放人吧。”

  此时江欲行的目光正黏在阔别已久的言璧城身上。他对言璧城近来的遭遇一无所知,贪恋地看着他的脸,发现他竟然圆润了些,内心很欣慰,脸上就不由露出一种情人间才能心领神会的笑意。

  “狗东西。”言璧城无声骂道,横了江欲行一眼,扭过脸去。

  江欲行看得如痴如醉,谢至柔咳嗽一声,拔高嗓门重复道:“江团长,放人吧!”

  江欲行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朗声道:“好,那就一起吧,谢督军。”

  江欲行挥挥手,围坐在人质周围的士兵闪出一条道来,与此同时,王旅长也催马上前,要为言璧城解开手腕上的绳索。

  原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解开绳子,王旅长的手指却突然变得不听使唤。他的手腕发抖,指尖冰凉,内心狂喜狂悲交替,波澜激荡。他想起了言璧城的种种好处,想起了在沼泽地里沉沦的时光,想起今日与他勾结的一出功败垂成的伟业。

  闹剧收场,曲终人散,言璧城现在就要回到情人的身边,可是又有谁知道,他的心里是多么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啊。

  “快点,磨蹭啥呢。”言璧城终于不耐烦地催促道。

  绳子解开,王旅长低声说:“保重。”然后往言璧城的衣兜里塞了什么东西。

  言璧城滚鞍下马,一步步走向江欲行。江欲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枪已上膛,待走近了,他一把抓起言璧城的手,将他塞到身后的人堆里,人墙分开又合拢。

  人质交妥,可是谁也不愿转身先走,这对从晋中大地一路缠缠绵绵打到察哈尔的老对手,深知对方的狡诈和不可信任。

  谢至柔大军上前接应,灰压压一片,与江欲行相隔不过几十米。前排士兵黑洞洞的枪口,直勾勾地盯着老梨树下的一群人,如同死神的耽视。

  谢至柔向江欲行意味深长地道了声再会,便领着穆怀霜母子,催马转身,融进了身后荷枪实弹的军队。他们像两条鱼游进了大海,江欲行这边也毫不示弱,个个高度警惕,武器蓄势待发,一旦有谁敢打破这场对峙,必然引发一场血战。

  平心而论,江欲行不愿在此地开战。一来谢至柔人多势众,交火捞不到好处,二来他现下还不想死,这段日子憋得火冒三丈,他要留着命回去好好稀罕言璧城一番。

  谢督军走入灰色的枪/刺森林深处,突然对王旅长下令:“杀了他们。”

  王旅长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反应过来,是了,跟了他这些年,这才是他的一贯作风。斩草要除根,他今天要是能放了江欲行一条生路,他就不是谢至柔。

  王旅长内心祈祷,江欲行你死了不要紧,但拜托千万保护好言璧城。

  不出江欲行所料,谢督军的先头部队以随时准备近身肉搏的架势挺近,率先向他们开了枪。

  子弹密如飞蝗,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如血残霞中回荡,老梨树被打得簌簌发抖,弹片飞溅,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

  江团以老梨树粗壮的枝干为掩体,毫不客气地反击——说不客气,也留着情面,手榴弹不敢扔得太远,虽然那种血肉横飞的画面撩动着每个职业军人的热血,但江欲行理智尚存,不愿误伤了穆怀霜和无辜的孩童。

  枪声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这倒是谢至柔事先没想到的,他扭头看着身边这个咧嘴嚎啕的嫩娃,表情掩饰不住地慌乱起来,他想伸手抱抱他,但孩子乱打乱踢的手脚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穆怀霜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把孩子塞给旁边的王旅长,迅速伸手解开了对襟棉袄的衣扣。

  “怀霜,你要干……”

  “什么”还没说出口,谢至柔傻眼了,穆怀霜的月白色肚兜外,缠满了一排炸药。

  “放他们走。”穆怀霜冷冷地说。

  “你……”谢至柔立马反应过来,难以置信,“你和江欲行合伙骗我?”

  “没错。”穆怀霜嘴角含笑,有一丝快意,谢至柔越是痛心疾首,她就越是痛快。子弹在头顶呼啸,滞留的片刻,身边已有人中弹倒下,她面不改色地催促道:“叫你的人停火,不然我们就一起死。”

  谢至柔的表情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蹙眉踟躇,不经意看了一眼吱哇乱叫的孩子,穆怀霜立时接口道:“你不用看他,我敢这么做,就没打算把他一个人扔在世上。”

  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是个狠人,是我谢至柔的种!妈的,停火!谢督军恨恨地下令。

  当夜,江团全体开拔,掉头奔山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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