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_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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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薛靖淮斜靠着车厢门,撩起白纱窗帘看外边飞驰而过的风景。其实只有一片漆黑的夜色,间或点缀着星星点点微弱的亮光。他抬头看天,只见浓云密布,星月无踪,偶有云后泄出一丝冷白的微光,映衬得那云层轮廓愈发狰狞可怖。

  薛靖淮推开车窗,凉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冷了他微微发烫的脸。

  他思虑着战事,打算明日一早将旅团长以上军官召集起来,先商讨一番作战计划。他在保定大本营留驻了两师一混成旅,统交林颂白节制,授权他暂时代行督军职务。但他颇担心副官出身的林颂白不能服众,遂密调天津江欲行移防高阳和肃宁,随时待命。没了林副官随侍身边,傅聿阁便顶上做了他的副官之一,一朝入伍便成为天子近臣,傅聿阁可谓诚惶诚恐如履薄冰。

  傅聿阁从餐车方向过来,正撞见薛靖淮立在窗边凝思,见长官瞥了一眼手里的铜壶,傅聿阁笑着说:“报告军座,卑职来加汤!”

  薛靖淮点点头,傅聿阁推门进去了,片刻之后,叶青阑走了出来,见到薛靖淮便问:“为何在这里吹风,不进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薛靖淮受宠若惊,他扔掉烟头,说话都磕巴:“抽支烟,怕、怕熏着你。”

  “你肺中过枪,应该把烟戒掉。”

  薛靖淮感动得不知如何回答,在昏暗的光线中目光灼灼地盯着叶青阑。叶青阑拈起襟前衣料抖了抖,问:“不小心溅上了油,去哪里可以洗洗?”

  “在前面,我带你去。”

  隔壁车厢是警卫团,兼有薛靖淮专用的卫生间,此时人都去了餐车,车厢里空荡荡。薛靖淮带叶老板来到卫生间,见他长衫前襟浸透了一片红油,拧起眉毛问:“怎么回事,没烫着吧?”

  “我不小心弄的,不碍事,就是……没有换洗的衣物。”

  叶老板很尴尬,他昨日从督军署离开时候就穿了这一身,虽然带了钱,可到了火车上,却是有钱也没处花。没办法,上了薛靖淮的车,就不得不仰人鼻息。

  薛靖淮脱下外套递给他:“你先把衣服换了吧,别让油弄脏了身子,车上洗澡不方便。”

  叶青阑点头,背对他脱掉长衫,露出里边的白色亵衣,内衣上也是一片狼藉。叶青阑回头,有些为难:“你先出去吧,我……”

  薛靖淮心里一万个不想走,他放不下心,怕烫化了他胸前的一片雪。他厚着脸皮绕到叶青阑身前一看,惊呼:“天呐,这么严重!你快脱下衣服用水冲冲,我去给你找药。”

  说着飞快地转身开门跑了。

  薛靖淮找不到烫伤药,便出来找副官,正撞见傅聿阁慢吞吞地拎着壶往餐车走。他堵住傅聿阁问药,傅聿阁立即从兜里摸出一盒药膏递给他,薛靖淮接过,狐疑地问:“你小子还随身带这玩意儿?”

  傅聿阁抿嘴一笑:“回军座,以备不时之需。”

  薛靖淮笑着弹了他个脑瓜蹦儿,转身回去找叶老板。

  叶老板独自在卫生间,脱掉上衣检查胸前的伤,白皙的胸脯被烫得绯红,此时方觉出一种热辣的烧灼感。

  薛靖淮着急忙慌地推门进来,一眼撞见镜子里裸着上身的他——胸前仿佛氤氲了一片桃色烟霞,在冷白灯光下显出一种别样的绮艳。

  薛靖淮喉结动了动,慌忙把目光移开,生怕自己眼里露出什么令叶老板难堪的神色来。

  “给你,药。”

  薛靖淮的手要伸不伸地把药膏递过去,叶青阑接过放在洗手台上,仍只用湿毛巾冷敷。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对来历不明的药保持怀疑。

  见薛靖淮赖着不走,叶老板迅速把衣服套上,单薄的身材把一件在薛靖淮身上就挺括利落的军装穿得松松垮垮,颇有几分滑稽。薛靖淮见叶老板肯穿自己的衣服,兴奋得昏了头,干咳一声往外走:“青阑,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找身干净衣服。”

  薛靖淮出来时,傅聿阁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一见薛靖淮,便双手奉上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薛靖淮抖开一看,是件棉布长衫。他深深地看了傅聿阁一眼,说:“小子,有点意思。”

  薛靖淮回去,见叶老板仍犹豫着不肯用药,他闹不清楚缘故,一味苦口婆心地劝:“青阑,别那么固执,瞧你细皮嫩肉的,留疤了怎么办……这药是专治烫伤的,再怎么也比没有强吧,不抹药万一感染了呢?你不知道,看到你遭罪,我那个心疼啊……”

  叶青阑眼皮一耷拉,腹诽这唠叨的德性怎么似曾相识。终于,受不了他的碎碎念,叶老板敞开衣襟,将信将疑地挑出药膏抹上。片刻之后,果然有一股清凉之意浸入皮肤,烧灼感顿时退去不少。

  “是不是好多了?”薛靖淮伸着脖子问,目光往那片雪地里钻。

  “嗯。”

  “你先回去歇着吧,把衣服给我。”

  不等叶老板反应,薛靖淮一把夺过他换下的衣服。

  士兵们陆续回到车厢,有的一看这个情形,心下就了然,长官这是在泡叶老板呢。但奇怪的是,叶老板出来后,他们的督军大人竟独自留在卫生间吭哧吭哧地搓衣服。有个副官看不过眼,上前要代劳,被薛靖淮连推带搡地轰了出来。

  好心的副官受到同伴的嘲笑——想什么呢,薛督军老婆大人的衣服也是你能碰的吗?

  到睡觉时,薛靖淮自然不能让叶老板和那群丘八睡在一起。一群大老爷们的臭袜子臭汗味混在一起,就够他喝一壶的。且纵使叶老板愿意忍受,在长官的授意下,别的车厢也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叶老板,我们兄弟晚上要通宵玩牌,怕扰您休息,您还是早点回军座那儿去吧。”

  “是啊!叶老板,我们都是粗人,玩高兴了要骂娘的,您斯斯文文往这里一杵,我们磕碜话也说不出口啊。”

  “对对对,叶老板快请回吧,军座那边又干净又清静,跟我们一群臭爷们呆在一起有什么好!”

  “请吧,请吧!”

  士兵们起着哄,客客气气地把叶青阑往外撵。

  叶青阑无奈,转身出去了,薛靖淮抄着手在门口候着,见他出来,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叶老板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跟他们打成一片嘛。”

  叶青阑平生没这么遭人嫌过,横了薛靖淮一眼:“谁要跟他们打成一片?”

  薛靖淮被这一眼瞪得魂儿都飞了,涎皮赖脸地笑:“是我是我,行了吧。咱们回去吧,我的叶老板。”

  “回哪儿去?”叶青阑不由提高警惕。

  薛靖淮竭力使自己看起来一身正气:“当然回我的车厢,你睡床,我睡地铺!”

  真要与薛靖淮独处一室?叶青阑不禁想起他在商府时的劣迹,拧着眉头不接话。薛靖淮看出他的疑虑,灵机一动,掏出随身的花口撸子塞到他手里,说:“你拿着它睡觉,我要是做什么混账事,你就一枪毙了我,绝无怨言!”

  什么花言巧语都是虚的,枪和子弹才是实的。叶青阑接过枪掂了掂,确定里边有子弹,便不再忸怩废话,爽快地说:“走吧。”

  夜已深沉,车厢里早已被收拾干净,地铺也已打好。叶青阑不愿喧宾夺主,自动躺到地铺上和衣而睡,可薛靖淮怎么舍得?想给他抱过来,忌惮着花口撸子,于是坐床边又好一番磨叽。

  叶青阑背对他侧卧,婉辞两句后便不再说话。薛靖淮对着他叭叭个没完,正说得起劲,忽见叶老板后背上方幽幽伸出一只枪口,无声地对准了自己。薛靖淮吓得立刻捂上了嘴。

  聒噪声停止,枪口收了回去,传来叶老板不容置喙的声音:

  “睡觉。”

  薛靖淮便乖乖躺下,不敢再磨叽了。

  薛靖淮的嘴静下来了,心却静不下来。车窗外微弱的天光照进来,勾勒出叶青阑纤弱的背影,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心想,以前见面就要对自己动手的叶老板,现在居然能跟自己睡一个屋里,真是人生如梦啊。

  他沉默着,贪婪的目光把叶青阑的背影上下舔了个遍,冥冥之中叶老板似乎察觉到他充满热望的注视,不自在地翻了个身。

  薛靖淮心绪纵横,头脑里一片杀伐之声。浑身血脉里似有千万条虫子在游动,尤其是某个地方饱胀发热,充溢着急切的渴望。

  忍住,忍住,不能兽性大发。叶老板不是温顺的猎物。别说人家手里有枪,就算可以在武力上压制他,他又怎能那样做?

  他强迫自己去想一些更远的事,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了蔡淳,想起了薛宗耀,想起了叶青阑在山里与他们朝夕相伴的日子,心中顿生酸楚,一股醋意把欲/火浇灭了大半。

  前路漫漫啊,叶老板何时才能对我也有那般情意?他抱着怀里的松软的枕头胡思乱想半夜,终于在列车隆隆奔驰的声音中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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