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_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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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薛宗耀让薛靖淮固守热河,原是要防范日本人,结果日本人没来,薛靖淮跟谢至柔打起来了。

  谢至柔早就看薛靖淮的军队不顺眼,卧榻之旁,本就难容他人酣睡,何况是谢至柔这种一步一鬼的性情。他在察哈尔全境驻扎了那么多师旅团营,薛靖淮偏把军队开到自己嫡系且兼任师长的第七师眼皮底下,让他不得不认为这是一种挑衅。

  而薛靖淮,原本以为薛宗耀让他来打谢至柔,还有点含羞带愧的意思,对谢督军客客气气退避三舍,毕竟戴总统和老徐还没撕破老脸,自己与谢至柔私下也没有过节。及至荀参谋回来一通分析,薛靖淮彻底明白自己的目标是日本人后,他立刻就挺直腰杆,问心无愧起来了。

  谢至柔拿着望远镜天天观测薛靖淮部的动向,盘算着要不要直接把他打掉,趁机吞并了热河,让自己这个三分之二的热察绥巡阅使能做得名副其实一点。然而他又不敢,一方面碍于府院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薛靖淮的部队兵强马壮,配备最精良的日本军械,不太容易被一口吞掉。最重要的是,薛靖淮是薛宗耀的独生儿子,揍了薛靖淮,他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会如何收场。仇是要报的,地盘也是要争的,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他不能干,他得忍耐,蛰伏,等待那个一击必中的机会。

  等来等去,他等到了薛宗耀的死讯。

  谢至柔拿着报纸,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虽然面无表情,心底却在无声狂笑——机会这不说来就来了吗?死了爹的傻儿子,还不就是个挨揍的货?

  不过仔细一琢磨,多疑的他觉得时机还不够充分,万一薛宗耀是假死呢?说不定这爷俩只是合演出戏骗骗外人,要不然为什么薛靖淮行动如常,毫无死了亲爹的迹象?于是仍然按兵不动。

  谢至柔的兵按来按去,按到薛靖淮部都要开拔回津了,也没下定开火的决心。

  机会往往来得猝不及防,薛靖淮部炊事班的一个新兵,老家刚好在谢至柔驻地附近的村子里。小兵听说上头近期可能要撤防,便找个晚上开小差回家搂着媳妇睡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回营前,媳妇往他怀里塞了只大公鸡,他把鸡夹在胳膊下,告别了媳妇往回走。

  没想到这是一只雄心勃勃的鸡,虽然被稻草捆住了爪子,但总是跃跃欲试地要反抗。小兵路过谢至柔的驻地附近,雄鸡仿佛受到了感召,奋力挣脱主人的束缚,拍拍翅膀就远走高飞了。相距几十米的地方,谢部几个巡哨的士兵正围坐在地上打牌,好死不死的,大公鸡神气活现地降落在他们中间。

  地上的牌被扑腾散了,祸首自然要被惩办。几个哨兵围上来要霸占他的鸡,还要搜他的身。小兵自然是不干的。双方你推我搡地起了争执,对方仗着人多势众,扬言要扒了他的裤子示众。小兵眼看干不过,一急眼拔出腰间的枪,直接一枪撂倒了那个叫得最欢的。

  剩下的几个人傻眼了,一个人也能嚣张成这样?真不愧是薛靖淮的部下。

  就在这时,谢师的一个哨兵怒吼一声,拔枪朝着小兵就要搂火,无奈手速太慢,被对方抢先一枪射中了心窝子,胸口顿时血流如注。哨兵瞪大了双眼,倒下的时候仍保持着握枪的姿势,但活气终究从那张黝黑的脸上消失了。

  小兵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对方抢鸡不成蚀了两条人命,不打死他都没法跟上头交代。此时有人回过神来,一枪打碎了他的膝盖,他登时跪倒在地上。接着几个人围住了他,叫骂着朝他开火,直到每个人都打光子弹,将他变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

  “好好的,你他娘的送什么鸡……”他在心里对媳妇说。

  这一阵密集的枪声,把正在吃早饭的谢至柔吓了一跳,粥碗掉到地上啪地碎成几瓣。

  谢至柔盯着碎碗发愣,慢吞吞地反思自己为何如此失态。

  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潦草地敬个礼:“报……报告军座!我们的哨兵打死了一个贼!”

  “贼?偷什么了?”谢至柔轻声问。

  “回军座,听说偷了炊事班一只鸡。”

  “哦,就杀个人,怎么费那么些子弹……”谢至柔盯着地上泼洒的白粥,心不在焉地问。他在想着另一件事,薛宗耀这么久杳无音讯,派去打探的人说青园已是人去楼空,而且还在天津郊外找到了薛宗耀的墓地。这一切都在告诉谢至柔,薛宗耀确乎是死了,所以他此刻正在考虑如何发起突袭,打薛靖淮一个措手不及。

  谢至柔心里的算盘正精打细算,薛靖淮部一颗炮弹飞到了谢师的营房。

  接着是一阵天摇地颤,炮声震得谢至柔耳朵嗡嗡叫,天花板的灰洒了他满头满身。谢至柔扶住头,稳过神来恼怒地一拍桌子:“你说你们刚才打死了谁?!”

  小兵也被震懵了,惊魂未定地说了实话:“回军座,听……听说是对面薛旅长部的一个逃兵。”

  “好啊,薛靖淮……”谢至柔咬牙嘟囔了一句,“老子不找你,你倒先送上门来了。”

  薛靖淮的突袭来势汹汹,不容谢至柔开会布防,谢至柔传令全军奋起反击,凡有能击杀薛靖淮者,直接晋升三级赏金万元。

  薛靖淮平时看着怂,总扭扭捏捏不愿打仗,真到了非打不可的时候,照样十分卖力。他先发制人占了上风,亲自指挥炮兵团拉来二十门大炮,对着谢至柔的驻地就是一顿狂轰滥炸。谢至柔军队被炸得人仰马翻,但薛靖淮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炮声未停,薛靖淮便指挥骑兵营兵分两路,从左右翼合围了谢师。

  薛靖淮本以为已经把敌人轰懵了,但谢至柔部迅速休整之后便发起猛烈反攻。谢至柔新仇旧恨一起爆发,恨不得立刻抓了薛靖淮寝皮食肉。谢至柔打仗向来怕输不怕死,亲冒矢石指挥作战,那炮弹却冥冥之中长了眼睛似的,并不往他的身上招呼。

  一场大战直到午后才结束,谢师战死了一个旅长两个团长,折损兵力一千多人,可谓元气大伤。薛旅死了四五百个士兵,长官们个个安然无恙,唯独除了薛靖淮——也许是他在人群中太过扎眼,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上,震天撼地的炮火中,谢至柔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盯上了他。锁定了目标,谢至柔面无表情地举枪,瞄准,扣动扳机,枪声被湮没,只见薛靖淮晃了晃身体,倒了下去。

  最高长官中弹倒地,薛旅的官兵们无心恋战,赶紧把半死不活的薛靖淮架上车,拉着部队逃之夭夭。

  薛靖淮的军队一路往南,撒丫子火速退回北京。薛靖淮被谢至柔一枪打穿了右肺,再偏几寸就要彻底地透心凉,幸而薛旅的军医技术十分精湛,吊住他一条小命,让他活着进到租界的外国医院接受治疗。

  谢至柔则带着军队大摇大摆地开进了热河。

  薛靖淮撤离之后,热河境内除了零散的几股地方武装,便剩些不成气候的土匪。那些地方小军头本就是骑墙派。薛宗耀在时受薛宗耀的节制,薛宗耀一死,来了个同样打不过的谢督军,自然又投进了谢督军的怀抱。至于土匪更不用说了,谢至柔最擅长的就是剿匪。因此,谢至柔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地收编了一大批散兵游勇,最后竟把原来嫡系的一个师扩大了两倍不止。这样一看,折损在薛靖淮手里那点兵力,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薛靖淮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在法国医院躺了整整一个半月。在医院的每一天,他的心情都沮丧极了——没有爱人没有父亲,挨了打只能孤苦伶仃地躺在医院里,连个替自己出头的人都没有,简直比一条丧家之犬还要可怜。沮丧之外他又很委屈,他知道谢至柔打他不是没有原因的,老头子和姓谢的早就结下了梁子,当年戴总统被老徐逼得出逃荷兰使馆,戴总统急电谢至柔进京勤王,可谢至柔没等进北京城,在大兴就被薛宗耀截住,劈头盖脸的一顿痛打。战场上枪弹无眼,谢至柔虽然没受致命伤,但左耳却被打出了一个豁口,这让那张英俊的脸往哪儿搁?谢至柔大为光火,发誓定要报仇雪恨。所以,替父受过差点把命搭上,薛靖淮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薛靖淮瞪眼瞧着天花板,摸着胸口纱布下那个手术后正在愈合的洞,突发奇想:如果自己抽根烟,不知道这个洞会不会冒烟?想着想着,他非常渴望能立马抽上一支雪茄。

  恰好看上去端庄和善的横山雾屿先生最近得空来看望薛靖淮。听说薛靖淮想抽烟,横山君大方地给他递上一支雪茄,结果被林副官一脸嫌弃地拦下。

  “横山先生,多谢你的好意,我们长官不能抽烟。”

  横山君是个二十出头的美男子,眉清目秀身段风流,肤色白得近乎病态,一双眼睛是两汪潭水,不时闪烁着无辜的光,看上去颇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挨揍样。

  可是横山君这副温柔端庄的皮囊下,藏着一个放浪不羁的糙汉灵魂。所以林副官觉得他最好是变成哑巴,或者静静地做个木头人,像花瓶一样安静地供人观赏就好。

  横山雾屿的好意被拒绝,也不恼,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燃起一根雪茄自顾自抽起来,张嘴是一个流利的东北话:“薛君,既然抽不到,你就看我抽,过过眼瘾吧。”

  薛靖淮躺在床上不能动,愤愤不平地翻个白眼。

  护士进来换药,见横山雾屿在吞云吐雾,友善地提醒:“先生,病房不让吸烟,吸烟不利于病人身体康复。”

  横山雾屿冲小护士挥挥手,笑嘻嘻地狡辩:“没啥大事儿,屋里就他一个病人,熏不着其他病人,放心吧老妹儿。”

  护士刚想反驳,一打眼看他仪表堂堂,两只温柔的含情目盯着自己,心下一动,不再多言,急急忙忙换完药红着脸离开了。

  薛靖淮开口说话,声音弱了许多,中气不足,一用力便扯得胸口生疼。

  “横山君近况如何?”

  “生意不好做啊。”一提到近况,横山君立刻愁云惨雾,“自从贵国掀起了抵制日货的活动,我都快吃不上饭了。”

  “扯他妈淡。”薛靖淮低声骂道,“你卖的是军火,又不是针头线脑,装什么孙子。”

  横山雾屿哈哈大笑,说:“几天前有人给我下了订单,要了四十挺机枪,三千支步/枪,两万发子弹,外加六门重炮……你不想知道我的这位大主顾是谁?”

  薛靖淮斜眼瞟他:“谁?”

  “不告诉你,我得为客户保密。”

  薛靖淮说话费力,于是言简意赅:“滚。”

  “薛君,你这样太伤我的心了。”横山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就是你仇家谢至柔的军需处长。”

  薛靖淮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沉,本不开朗的心情又雪上加霜。谢至柔给他的感觉就是一条蛇,阴冷冰凉,躲在暗处相机而动,冷不防给人致命一击。可谁能想到区区一条长虫,竟然也能混得风生水起,于无声处搅弄风云。

  “听说,你跟谢督军打出这样的阵仗,差点把命都搭上,就因为他打死了你一个炊事兵?”横山揶揄道。

  “是又怎样。”薛靖淮没好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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