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_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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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商隐伏在床上,脸埋进手臂,肩膀微微颤抖,尽管没有发出声音,傅聿阁看出来他在无声抽泣。

  他在哭,傅聿阁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为什么又在哭?

  如果有人欺负了你,我可以豁出性命为你出头,但是,你总为了个毫无关系的女人哭,我要怎样才能帮到你?傅聿阁理解不了商隐的感情,只觉得这种动不动为女人掉眼泪的举动,简直不像个男人。

  “哥,你别哭了。”

  傅聿阁走到床边坐下,轻抚商隐的肩膀,商隐抽搭一声,瓮声瓮气地说:“我没哭。”

  “别想骗我。”傅聿阁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而后竟鬼使神差地,要把他的脸扳过来看看,商隐翻身往床里头一滚,背对着傅聿阁躺下了。

  “你别闹我了,烦着呢。”

  傅聿阁讨个没趣,坐在床边晃着腿,没话找话:“哥,你说那个穆怀霜是什么来头?”

  “不是说了吗,督军的千金。”商隐不耐烦。

  “我看她不像,你记不记得,她说她家里人都死光啦?”

  这么一说,商隐也觉出不对劲:“是啊……”

  “我跟她说了几句话,感觉她这人或许不坏。”

  “像她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你还说她不坏?”

  傅聿阁不以为然:“什么妇道公道,都是用来吓唬女人的鬼话。”

  傅聿阁不仅不烦穆怀霜,甚至在某些时刻,对她还有一种恍然的熟悉感。这种来源不明的朦胧好感在心里萦绕,直到某一天,他听见穆怀霜跟商潜吵架,他瞬间意识过来,穆怀霜的一举一动,简直像极了他那个我行我素又泼辣无双的娘。

  商隐叫了洋车,拉着他和杜婧宜往金鱼胡同去傅聿阁赖唧唧地也想跟去,遭到商隐无情的拒绝。

  目送俩人出了门,傅聿阁站在门口发愣。商隐见色忘义,绝情地撇下他,他的心空落落无处安放,倚着门唉声叹气。

  穆怀霜吩咐佣人端来瓜子,沏了茶,一下午什么也不干,恣意地晒太阳和看戏。

  她眼光毒辣,对商隐和傅聿阁各自那点心思,早已洞若观火。此刻眼见傅聿阁失魂落魄,她笑吟吟地招呼:“别看了,他走远了,过来聊会天啊。”

  傅聿阁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抓过一把瓜子便嗑,呸呸呸地啐了一地。

  “哟,这么大气性?你叫什么名字?”

  “傅聿阁。”

  “多大了?”

  “十三。”

  “你猜猜我多大?”

  傅聿阁张口就来:“三十出头吧。”

  “小王八蛋,姑奶奶我二八年华一枝花,有你说的那么老?”

  傅聿阁一脸无辜:“我姑奶奶们个个四十开外,你还算年轻的呢。”

  “生瓜蛋子,嘴还挺厉害。”

  “彼此彼此吧,大姐。”

  俩人一见如故,就着瓜子茶水唠起来。无意中得知穆怀霜在土匪窝里长大,傅聿阁按捺不住好奇:“你父亲不是谢督军吗?”

  “我不认,他们非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傅聿阁料想他们之间应是有嫌隙,但他没有兴趣深究。

  “你跟你娘姓吗?”

  “是了,看来你还不傻。”

  “……”

  一个下午东拉西扯,傅聿阁基本摸清了穆怀霜的来历。

  穆怀霜与商潜相识于海上。前年商潜坐船去欧洲的时候,某日黄昏,因贪恋海上风景,他爬上了甲板的围挡。

  一条失恋的鲸鱼游来,此君可能见不得罗曼蒂克,在与轮船擦肩而过时,突然发难,猛怼船身。轮船骤然遭到撞击,毫无防备的商潜像个成熟的木瓜,咚一声掉进了海里。

  要知道,商潜的水性,泡浴池也可能被淹死。甲板上的游客们七嘴八舌地围观,却没人敢下海救他。眼看商公子就要变成窝囊水鬼,不知何处钻出个穿制服的年轻海员,只见他利落地脱掉外衣,毫不迟疑地一头扎进海里,在腥咸的海水里一番浮沉,终于把奄奄一息的商潜捞了起来。

  商潜睁开眼,看到一张湿漉漉的,清秀俊俏的脸,而别人看到的,却是湿身海员凹凸有致的窈窕身线。

  这是女扮男装的穆怀霜出海的第一百天。

  为了远离谢督军的势力,她托关系出海当船员。她的长相有几分男人的英气,女扮男装一糊弄,遇事能躲则躲,竟也混得风平浪静。但现在见义勇为暴露了自己,她这份工作就算是到头了。

  商潜从前的相识相交,都是京城里的淑女名媛,哪见过这样的女人。他躺在甲板上浑身瘫软。洋船管事杀到,指着穆怀霜一通叽里呱啦的责骂。穆怀霜自知理亏,一忍再忍,无奈对方碎嘴刻薄,恨不能将她骂回娘胎转世为男。穆怀霜气得七窍生烟,忍无可忍,索性直起腰杆与他指着鼻子对骂,用生涩的英文将对方祖宗问候了个遍。商潜意识稍稍恢复,努力凝神细听,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

  半个月之后,船到码头,穆怀霜随商潜上了岸,两人过起同居的日子。

  对穆怀霜,商潜起初敬她,毕竟是为他丢掉饭折的救命恩人,慢慢地,商潜怜她爱她,因她本应是个富贵名媛,却命途多舛,漂泊无依。

  她的母亲穆凤晚,谢至柔的正妻,原是艳绝八大胡同的花魁。穆凤晚虽然沦落风尘,但凭着天人之资,一夜露水后便俘获了当时谢团长的心。

  穆凤晚被谢至柔赎身娶回家,过门不到八个月生了个胖妞。谢团长沙场上杀伐果决,家事里优柔寡断,见到婴儿的胳膊腿儿白胖如藕段,不仅没有丝毫喜悦,反而阴沉着脸琢磨了好几天。

  谢团长眼里不揉沙子,更不可能做谁的便宜爹。他爱穆凤晚爱得要死,如果穆凤晚给他生个孩子,他一定往死里疼爱。

  “只可惜,”年轻的谢团长冷漠地想,“这么漂亮的孩子,却不是我的种。”

  越琢磨,疑心越上层楼。

  “不仅不是我的,甚至不知是哪个仇家对手的。”

  穆凤晚这样的女人,能睡到她的都不是普通人。他谢至柔也不是普通人。世界这么小,在这独一无二的花魁肚子里,谁知道长的是哪个英雄豪杰的种?

  最终,他拿定主意,不顾穆凤晚的阻挠,派人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婴送到了山海关外的九峰岭。

  九峰岭是个土匪山头,大当家叫赵二麻子,落草前是谢至柔的换帖兄弟,落草后跟谢至柔军匪勾结,干些打家劫舍和贩卖烟土的营生。

  赵二麻子是诨名,本名叫赵霜。大当家作为群匪之首,忙时跃马提枪做拦路强梁,闲时乔装打扮去品茶听曲,是个粗中有细品味高尚的土匪。

  收养穆怀霜那年,赵当家不过二十三岁,在穆怀霜模糊的印象中,爹爹身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逗她笑时露出整齐的白牙,眼睛像星星会发光。

  她好奇爹爹长得这样好看,为什么外面的人都叫他赵二麻子。他的脸明明很滑很软,除了肤色黝黑点,没有一丁点瑕疵。

  赵当家没有压寨夫人,九峰岭上下都知道当家的不近女色。没有女人就不能生孩子,偏偏没孩子的人最盼有孩子。赵当家接到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女儿,疼爱得恨不能打家劫舍时都把她绑在胸口。

  穆怀霜打出娘胎就健硕异常,赵当家为她起了个乳名叫熊妞。为了满足食量能吸干一头牛的熊妞,赵当家花大价钱请来三个奶汁充沛的奶妈,专供她一人享用。

  熊妞能吃能哭,嚎起来声音嘹亮,夜哭更是直击灵魂。赵当家自己不会养孩子,又信不过奶妈,总怕她们半夜忍无可忍把熊妞掐死。

  因为一夜吃五次夜奶,熊妞晚上只能跟着奶妈睡。赵当家放心不下,一夜披衣起来检查好几回,只恨不能自己凭空长出几对奶-子,包揽了熊妞的全部口粮。

  熊妞偶尔积食了,哭闹不止,赵当家担心得整夜无眠。有一回熊妞发烧,烧得抽过去,赵当家急得两眼一黑,差点没当场背过气。总之,熊妞三岁之前,赵当家没睡过一个好觉,无怨无悔地当了三年便宜爹,差点把自己搞成神经衰弱。

  等熊妞长大了点,能带出门了,赵当家便时常带她到县城玩。跟宝贝闺女出门,赵当家打扮得更是光彩照人,皮鞋西服文明棍,浑身匪气掖得严严实实,打眼一看就是个斯文英俊的摩登先生。

  穆怀霜清楚地记得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爹爹给她买糖人,带她听戏,教她捧角儿,带她骑马练枪打野兔……父慈子孝,虽无血缘关系,却胜似一对真正的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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