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_太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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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对于成年人来说,昨日是惊心动魄,事关前程命运的一日,但对于江宁和金况这样,还未沾家族事务的少年来说,到武陵来也不过是一次外出游玩,还可逃课,岂不大大的美哉。

  昨夜他们和新认识的韩绪兄弟在一处玩儿梅花牌玩儿到三更天才止歇,今早起来,依然神采奕奕,饮过羊汤,推窗见雪已停了,外间一片琼枝玉树的冰雪胜景,屋檐下结了冰凌,雪覆桃枝,将整个小桃庄装点得犹如瑶台仙宫。

   

  金况两手撑在窗沿上,两手捧着脸,懒散地道:“小桃庄比咱们金麟台差远了,没有金麟台那么高的台阶,不然咱们就可以从台阶上滑下去玩儿了。”

   

  金冲靠在门边,斜睨着他,说道:“你以为就陈家那点儿家底,敢修那么高的台阶吗?”

   

  金况眼珠子一转:“那要不咱们翻墙去河边玩儿吧。”

   

  金冲却岿然不动,道:“你忘了你来之前,如何跟你大哥真诚地保证,一定听话,一定不乱跑,他才带着你来的?”

   

  金况白了他一眼,心想,你就装吧你,要不是你爹在这儿看着你,你能表现得这么乖?当初也不知是谁带咱们钻的狗洞。

   

  江宁见金况像是霜打的茄子,迟疑了一番,说道:“那个……你们要看斗蛊吗?青哥儿昨夜和我说,他们今儿个一早要组局斗蛊,想不想去看?”

   

  金况道:“斗蛊?那是什么玩意儿?”

   

  江宁道:“就和斗鸡斗蛐蛐儿一样,只不过……斗的是他们自己养的蛊虫,今天这局面必然精彩,换做以往,大伙儿天南海北的,几年碰不到一块儿,是凑不齐这么多好手儿的,千载难逢,这会子又是天寒地冻,蛊虫喜温喜湿,这数九寒天,最能看出蛊虫的凶性了。”

   

  金况大惊失色,面上惨白地连连摆手道:“又是虫子?那我还是不去了。”

   

  金冲却大感兴趣,搭上江宁的肩头,兴致盎然地道:“走,咱们去看看去。”

   

  江宁道:“看看可以,但……你们可有些准备,大约是有点儿吓人。”

   

  金冲哈哈一笑道:“谁怕谁是小狗。”

   

  两人勾肩搭背的便出了屋子,金况见他俩走了,眼看就要丢下自己不管,急得一跺脚,叫道:“别丢下我呀,舍命陪君子啦,我才不是小狗。”拔足便跟了出去。

   

   

  三人离开小院,一步一个脚印地踩雪去往小桃庄主厅前的宽阔校场,他们刚行到主厅后,便已听见熙熙攘攘的喧哗吵杂声,其间夹杂着韩绪的声音:“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三人互相对视,渐次绕过主厅后墙壁出来,主厅前是一大片宽阔的校场,原本是陈家修炼之用,昨夜这里还空荡荡的,现下却挤满了服色各异的人,全是从云宫上下来的各路术士,十几个的聚成一团,好似在围观着什么,还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的四处溜达,时而在这里看,时而在那里看,只有中间一片空地,没有围聚人群。

   

  校场上的积雪不知何时被清得干净,堆到了大门前的影壁前,砌成了一堵方方正正,高高大大的雪墙,上面贴出了四个红纸剪成的大字:“蛊王争霸”,好不耀眼,想忽略也难。

  饶是江宁在排教长大,也不由看的呆了,韩绪兄弟俩也太能玩儿了,一夜之间竟招来这么多人,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再一想,也是了,他们兄弟二人是段老的外孙,随意招呼一番,自然是有一大群人愿意呼应的,他轻快地跳过雪堆,见主殿外面站岗的江家修士都面色微妙,眼睛时不时地往下瞄。

  领头的修士见江宁过来了,为难地道:“公子,他们……原先说是要借地方赌博,咱们也就随他们去了,现在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又是客人……我们……还请您示下。”

   

  江宁由衷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金冲和金况也跟上来,他们三人便走入了人群中,韩绪从人潮中挤出来,身边跟着一个穿着淡绿色滚白狐毛边小袄,长着一双上挑丹凤眼的少女,正是他的胞妹韩冰。

  韩冰手里拿着一个小账本和狼毫笔,韩绪手里则抱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满是散碎的铜钱和银子,见了江宁,向他招招手,江宁便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问道:“这么早就开始了?”

   

  韩绪笑呵呵地道:“怕我爹不让我们搞,就先斩后奏了,小江宗主和两位金公子也来赏光,咱们忒有脸面了。”他虽然才十五岁,为人却十分圆滑,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

   

  韩绪的话把江宁捧得有些飘飘然,说道:“我们随意看看,你还是去忙你的吧。”

   

  韩绪取出三个简单的三角香包递给江宁,躬身笑道:“带上这个,可防蛊虫误伤,少陪。”江宁接过了分给金冲和金况,韩绪又问身边的韩冰:“下一个呢?”

   

  韩冰虽然年幼,还梳着双鬟,却也是一派老气横秋的做派,翻开手里的账本看看,简略地说道:“离位。”

  韩绪点点头,又和韩冰没入了人潮中,一个人来到韩绪面前,说了几句话,递给他一锭银子,韩绪拿在手里掂量掂量,便拿出一个香包给了那人。

   

  金况一头雾水,问道:“那个小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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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宁说道:“她是提醒他,要去下一个位置收抽成,这里有八个位子,按照八卦排布,分别是八个斗蛊之处,现在还是第一轮斗蛊,一对一的斗,看的人可以下注赌自己认为能赢的那一方,一赔三,一赔五,一赔十的都有,韩绪他们是庄家,每轮赌局都能抽走一点儿钱的,韩冰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她很聪明的,和敛芳尊一样,对账很厉害,怎么多人在这里赌博,肯定是输得多赢得少,而且你也看见了,他们那防身的香包卖得这么贵,最后肯定是赚的。”

   

  金况这才恍然大悟,说道:“他们当真比咱们金家还会搞钱,用我们的地方聚赌,钱还是他们的,他们三兄妹忒也会空手套白狼了。”

   

  江宁笑道:“那是自然,他们家统辖的码头,赌坊,勾栏不计其数,大家都说,即便是一只大雁飞过洞庭上空,也要被拔下一手毛,每年韩叔都要给排教纳十万两白银的岁供,小龙头还总说他抠搜。”

   

  金冲道:“洞庭号称鱼米之乡,码头众多,漕运发达,乃是湖湘水运枢纽,汇集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之人,的确是块叫人眼红的宝地,那个沐澜想抢走也不足为奇。我看不仅沐澜想,那个黄嗣龙也眼红。”

  昨夜他们和韩绪兄弟聊天,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他们一家如何被沐澜逼得仓皇出逃,又是如何从天子岭逃到了这里,这种关口,这兄妹三人还有心思开赌局并从中获利,从他们三个的所作所为,也可推知韩冬至平素是什么做派,可惜他这些年捞的油水虽多,却全给沐澜做了嫁衣裳。

   

  三人说说谈谈,来到围拢人数较多的一处,挤到前方,只见人群中间两个人面对面蹲着,左面是一个方当韶华,头上别着一朵朱红绢花的少女,另一人则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一手拿个竹杖,手里拿着一个缺了一口的钵,俨然是个行乞之人,二人皆是全神贯注地盯着下方。

   

  顺着他们的目光往下看,两人中间摆着一个白瓷大盘,正是昨日晚宴上用来放整鸡整鸭的,白瓷大盘旁边摆着两个碗,一个碗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写着“花斑虎”,另一个碗下面也压着一张纸条,写着“红脸阎罗”。

  两个碗里各自放满了银块铜钱金块,还有玉佩金戒指之类,一时也看不出哪一个碗里的更多些,想来都是围观者押下的赌本,而“花斑虎”和“红脸阎罗”应当就是那两只毒虫的名字。一个青年站在中间,插着腰吆喝道:“下注啦,下注啦,现在下注还来得及,一赔一,一赔三自选。”又听得有人哇哇叫道:“红脸阎罗挺住!”“花斑虎上啊,绝杀它!”

   

  白瓷盘里,两只毒虫斗得正酣,这两只毒虫,一只是拇指粗细,七寸来长的赤红色马陆,想来便是“红脸阎罗”,另一只则是一只姜黄色遍体黑斑,五寸来长,小手指粗细的蜈蚣,想来就是“花斑虎”。

  那花斑蜈蚣正死死缠绕在那只马陆的身上,颚口定入马陆柔软的腹部,那马陆正在盘中身躯纠结,滚个不停,伤口处流出淡绿色的汁液,身子抽搐不停。

  那老者不慌不忙,手中竹杖敲了敲,被困住的马陆忽然尾部翘起来,“嗤”的一声,尾巴里探出一根红色的毒刺,又狠又准地扎进那只蜈蚣的背部甲壳中,溅出一丝白液,落在白瓷盘上,白瓷盘光洁的表面立即被腐蚀出一个黑洞,呲呲冒烟,可见其毒性之强。惊得围观的人不由得离远了一些,口中却不住地喝彩。

   

  两只不及手掌大小的毒虫厮斗,竟然斗出了你死我活的意味,叫人不寒而栗,这凶残又血腥的一幕看得人血脉喷张,金况已然躲在江宁背后,捂住了双眼,可他又偷偷打开手指缝和眼缝,忍不住好奇心地去关注战况,金冲也不由得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两只毒物的殴斗,急欲得知究竟谁胜谁负,这等血腥又刺激的厮杀,绝非斗鸡斗蛐蛐可比。

   

  “花斑虎”和“红脸阎罗”纠缠片刻后,花斑虎的身躯渐渐松了,红脸阎罗一个挺身,弹出一尺高又落下,待他们落在盘中,红脸阎罗已然反过来绞缠住了花斑虎,他尾部的毒针将花斑虎的身躯刺了个对穿,那少女面上出了一层汗珠,说道:“丐爷,我认输啦。”

   

  那老丐捋须微笑,手中竹杖再一敲,红脸阎罗便松开了身子,拔出了插在花斑虎身躯里的毒刺,同时花斑虎也松了口,老丐将手里的钵放下,金冲这才瞧见他那钵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马陆蜈蚣之类,背心一寒,红脸阎罗在贴着盘子爬进了钵中,花斑虎也掉头,爬进了少女手里拿着的一个竹篓里。

  方才那吆喝的青年朗声道:“红脸阎罗胜!”登时有人举手欢呼,有人愁云惨雾,想来都是下了本的人。

   

  三人看过这场,又跑到其他几个场去看斗蛊,豪气陡生之下,还拿出金银押了好几把,虽说输得多,赢得少,但他们家素来阔绰,并不在乎几个钱,只为有趣,三人玩儿得不亦乐乎,这边转转那里跑跑,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消磨掉了。

  临近午时,众人闹得正酣,江宁的肩头叫人抓住,他转过头一看,抓他的正是红菱,红菱身边跟着金释,左道里小道消息传的极快,一人知道的事情,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引得众好事者一阵起哄,有人高声叫道:“哎呦,这不是老梁的女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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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释愣了一下,从容地道:“在下和红菱姑娘是偶然遇见的,诸位莫要胡言。”他并没说谎,他要找金况,红菱要找江宁,两人在花园里碰见了,料想他们两人肯定在一处厮混,这才一同寻找。

   

  红菱涨红了脸,怒道:“什么女婿?不是不是!再胡说,姑奶奶放蛇咬他!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仔细我告诉阿爹去!让他来一个个打散你们的魂。”她摆出自己爹,众人这才一哄散了,但仍旧时不时地往这里张望。

   

  金释无奈摇摇头,一把揪住金况的耳朵,说道:“不是叫你别乱跑吗?害我好找。”

   

  金况哼哼唧唧叫了好几声,说道:“没……没乱跑,我又没出大门怎么叫乱跑?”

   

  红菱对江宁说道:“你娘亲寻你呢,她不方便出来,叫我来找你。”

   

  正在此时,小桃庄的两扇大门被打开了,金子云当先绕过影壁走了进来,金况一看自己爹进来了,面色明显不善,莫不是知道了自己参与聚赌?吓得立马躲到金释背后,说道:“四哥,快……快掩护我。”又听得金况说道:“那不是姚家公子吗?他来干嘛?”

   

  金冲把头探出来,只见身后跟着一串修士,当先的真是姚清正的儿子姚嘉年,身边跟着一个精神矍铄的长须老者,认出那正是博望范氏的宗主范鸿渊,今年已九十多了,他们身后跟着的,则是豫章姚氏和博望范氏的客卿门生,此刻一群衣冠楚楚的修士,包括金子云在内,正一脸懵然地看着小桃庄校场上群魔乱舞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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