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欲取先予_大唐平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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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欲取先予

  李二郎找自己有事请教?

  柴绍心里好不纳闷但他素来心大因这两日来的事情对李家又有了些说不出的亲切之感,当下二话不说便跟着传话的婢女来到了外院的书房里。

  这书房原是李渊日常待客的地方说是书房,其实根本就见不到几册书卷,兵器倒是挂了个满墙满架尤其是各种弓箭什么长弓、角弓、梢弓,大大小小的少说也有十几把,而最显眼的当数西墙正中间挂着的那把牛角弓。柴绍一眼瞧见顿时便有点挪不开脚了。

  这把弓的弓身是用罕见的金色拓木心材和一对足有两尺多长的三色牛角制成,筋弦匀润漆色光洁,就连缠柄的黑色丝线都纯净如水此外便再无一丝多余的装饰却比那些镶金戴玉的宝弓不知夺目了多少。

  柴绍原是出身武将世家,自小便长于骑射,二十多年来不知摸过多少好弓可此时瞧着这把角弓,他只觉得手痒心痒肩背也痒一时只想将这弓摘下来射上几箭才好这样的弓原就不该拿来空挂着!

  不过什么的人才配得上用它呢?

  不知怎地这念头刚一升起,柴绍的脑中便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凌云那红衣烈马、箭发如电的情形……

  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他的全身上下顿时哪里都不痒了,讪讪然把手往身后一背,目光竟是不知该看向哪样物件才好了,好在没过多久,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响李世民已顶着一张青肿的面孔走进了书房。

  柴绍昨日便留宿在李家,早间又去看过三郎,自然也是见过世民的,这时回头一看,却差点没认出来,愣了一下才道:“二郎这是?”

  李世民刚刚在巢太医面前表演过一番“叫苦连天”,又听母亲说起了让自己过来打听的事,早已没心情多说什么,摆了摆手便开门见山道:“我不打紧。还请大郎见谅,今日请你在此稍候,是世民有一事不明,想向大郎请教那就是长安第一好汉乃是我家三弟这件事,不知大郎还跟谁说过?”

  柴绍断然摇头:“此事我也是前几日才从家信里得知,并不曾跟任何人提过。”之前的那场误会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为什么要跟别人提?

  李世民不由松了口气,接着便问:“那贵府知道此事的人,可曾告诉别人?”

  柴绍不由一愣,想了想才道:“她不会说。”写信告诉他这事的,是他最信任的婢女小环,这两年他跟着陛下东奔西跑,庶母和庶弟都留在了长安老宅,小环也留在了长安,照顾老弱,打理宅院,她原是再妥当不过的人,也没什么外头的交际,绝不会到处乱说。嗯,应该不会的……

  李世民默然点头,如果不是柴大郎又不是柴家的人,此事他还真的好好查一查了,可惜母亲却让他……压下心头的思绪,他正色道:“若是如此,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柴绍答完上一句话,心里就有点发虚,闻言忙点头:“二郎请讲。”

  李世民抱手行了一礼:“如今小弟分身乏术,实在无法回长安查个究竟,所以还想烦劳大郎再费心一次,把泄露我家三弟身份的那个人找出来,我想问一问此人,为何要如此害我三弟!为何要如此害我李家!”

  柴绍心里不由一突,忙道:“此话怎讲?”

  李世民心里原是憋了一股火气,寒声答道:“大郎或许所不知,此次我三弟原是遭了无妄之灾。事情的发端恕我不好多说,总之,是陛下相信了长安有个李三郎会大逆不道,让元承嗣找出此人。元家派人回长安查访,有人便透露说,那位长安第一好汉李三郎乃是我家三弟。这才让三郎招来了此次的杀身之祸!”

  柴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这还真是一场无妄之灾。想到此刻还趟在榻上的玄霸,他不由叹了口气:“好,我回去之后,一定会查探清楚,不教三郎平白受这回伤。”

  受伤?李世民只觉满心悲愤,几乎难以自抑:“何止是受伤!我三弟先天不足,是我姊姊千辛万苦寻访名师,才慢慢帮他调养好了身子,此次受伤,却是前功尽弃,几个名医都说了,此后他的身子再难复原!我家二姊更不用说,如今已是断手毁容,跟元家恩断义绝我家三姊,适才被大长公主在宴席上公然退婚,说她杀人放火,不堪为妇还有我家长嫂,原是跟随长兄一道回洛阳过年的,结果半路上听到噩耗,受惊过度,竟在野外小产了,如今还生死未卜!这一切,说到底,还不是拜此人所赐!”

  说到这里,他的眼底已隐隐带上了一丝猩红:“若不是他胡乱告密,我家的兄弟姊妹又何至于要遭受这些横祸?”此前,他一直只觉得元家毒辣,陛下无情,还是母亲提起之后,他才想到,若不是有人一知半解的就跑到元家人跟前嚼舌头,这一切原本是不会发生的。

  柴绍越听心里越沉,听到最后,心底深处更是一阵阵的不安,他也来不及分辨这份不安到底来自何处,见世民如此激愤,也只能点头道:“柴某明白,柴某定当竭尽全力,把此人找出来。”

  听他说得如此诚恳,李世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平复了一下心绪,对着柴绍神色肃然地再次抱了抱手:“多谢大郎了!此事按理原是不该烦劳大郎的。我听姊姊说过,大郎当初就救过我家三弟,这次又是大郎仗义出手,才保住了三弟的性命,如今还要烦劳大郎去长安查出此人,这桩桩件件,世民都无以为报,大郎日后若有差遣,世民当万死不辞!”

  李世民年纪其实还小,身量并未长足,如今又满脸青肿浑似猪头,但不知为何,当他这么肃容抱拳行礼,却仿佛风过松林,自有一股肃穆气象。柴绍比他大了十岁有余,原是把他和玄霸一样当做后生小子来看的,此时却也不由的正色回了一礼,“二郎客气了,柴某万万不敢当。”

  说定了此事,柴绍只觉得心里仿佛多了千头万绪,一时竟是再也待不下去,客套几句后便坚决告辞了。

  李世民一直将他送到了门口,瞧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倒是又多了几分歉然。

  他转身回到主院,窦氏早已等候多时。世民忙告知了母亲柴绍的表态,说到最后,忍不住抱怨道:“阿娘为何非得让柴大郎来帮我们找人?按理说,咱们还欠他好大的人情没还呢!”窦氏悠然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李世民在窦氏身边长大,原是万事都省心惯了横竖有母亲呢!这两日里才几次三番地被母亲如此反问,他不是笨人,略一思量,便隐隐明白过来:“难不成此人只有柴大郎才查得出来?难不成此人就是,就是他家里人?他身边人?可我刚才已经问过他了,他说不会啊。”

  窦氏笑了笑:“他自然觉得不会,他若觉得会,也不会如此混沌度日,一事无成了。”

  柴大郎怎么就一事无成了?李世民想反驳几句,突然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柴绍出身将门,父亲虽是早逝了些,但也是十几岁就做了先太子的千牛备身这原是世家子入仕的最佳捷径,父亲李渊当年就是从这个位置做起的可柴绍倒好,先太子夭折后,他就一直不上不下地混在了亲卫里,如今更是被赶回了长安。还有他的亲事,居然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悬了多年,从当初人人看好的佳婿之选,到如今已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人。

  窦氏淡然道:“你也不用觉得咱们家欠了他多少,当初他是救过三郎,我知道之后,已想办法用千牛备身的职务还掉了这份人情至于这一次,若不是他处处留情却管不好身边的女人,让她们争风吃醋,把三郎的身份泄露了出去,咱们家根本就不会有这次无妄之灾!”

  李世民越听越是惊愕,柴大郎的千牛备身原来是这么来的,难怪当初柴家在朝中已经式微,柴绍却能得到那么好的职务,而此后就再也没有别的机会了,只是,“母亲你怎么知道是他身边的女人做的?”

  窦氏皱眉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姊姊说过,她从未泄露过她和三郎身份,唯一的例外,便是那次三郎在北里救了位姑娘后,担心留下她会有危险,带她回家住了一夜,第二日才送到了柴家。是不是这样?”

  李世民茫然点头,是啊,这些他都知道,但这说明什么呢?

  窦氏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再想想,这姑娘若是就此进了柴家,之后怎么会有消息泄露?定然是柴家的女人争风吃醋,寻了个借口把她赶出去了至于元家人,他们跟柴家可没什么干系,自然是在市井里听到了消息,来源也不用说,必然是那位被赶出柴家的姑娘,她得罪了宇文家的人,又进不了柴家,只能回北里度日,若不扯出我们李家的大旗来,如何过得下去?”

  李世民不由恍然:可不是这个理!他怎么没想到?这么说,这么说……他心里不由腾地升出了一股火气:“那母亲为何还要让他去查这件事?为何不早些跟我说个清楚?倒是让我白白感激了他这么大半日!要论起来,此次是他欠了咱们家的,姊姊和三郎原是看在他的份上才好心出手,却被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卖了个干净!”

  窦氏瞧着世民,轻轻叹了口气:“二郎,你记住,世上最无用的事便是生气。你若觉得有人对不起你,欠了你,那就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为你做事,让他心甘情愿地还了这笔债。除此之外,所有的事都是多余。”

  “你还要记住,在这个世上,没人会喜欢那些对自己心怀不满的人,所有的人最喜欢的,都是那些对他感激涕零的人!”

  李世民呆呆地看着窦氏,一时觉得心里豁然开朗,就像有扇门突然打开了一样一时又觉得愈发迷糊,比如说,母亲为什么一定要让柴绍觉得他们全家都很感激他呢?

  他正想再问,窦氏已疲惫地挥了挥手:“你自己回去慢慢想吧,不过今日这件事,你不要再告诉别人,我不希望家里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二郎,从今往后,你要多想,少说,咱们家这次的劫数是过去了,但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永远都不一样了。我们只能努力往前看,争取看得更远些。”

  最后这几句话,她说得极轻极慢,李世民心头却是一凛:每当母亲用这种语气说话,那只说明,这句话他绝对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看着窦氏因为疲倦而明显泛白的脸色,他那句“为什么”原已到了嘴边,出来时却还是变成一句“阿娘多休息,儿子告辞了。”

  默然离开上房,李世民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呆呆地出了半天的神,转目四望,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有些陌生,难道真的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么?

  远远的,有人快步地走了过来,正是李渊和凌云。世民忙迎了上去,李渊抬头瞧见他,笑道:“你来得正好,快去告诉你母亲,咱们家没事了。我出宫前,陛下已传下口谕,让我担任卫尉少卿,年后就去涿郡为辽东督运粮草,可见这一回,陛下是彻底放心了!”

  父亲要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了么?世民心里不由一喜,随即却注意到,李渊虽然在笑,这笑容却分明带着嘲讽,带着苦涩,再也不是以前那开怀大笑的模样,而一旁的凌云,笑容也是淡淡的,凉凉的,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一切。

  他不由呆了一下,母亲说得对,有些事已经永远地不一样了,因为他们这些人,所有的人,都已经不一样了。就算事情过去,这个家却已是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模样他竟然直到这一刻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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