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旧梦_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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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旧梦

  明棠是太雍四年八月遇刺,十二月苏醒,此后以养伤之名抱病不朝,又于太雍五年三月初一正式恢复朝会,距她重伤昏迷之时,正有整半年矣。

  晏祯出门时神采奕奕,回家时却憋了一肚子火,晚上一大家子难得围一起吃顿饭,他全程面沉如水,时不时还冷哼两声,搞得大家都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出言招惹他,就连素日混不吝的晏青淮也闭紧了嘴,生怕被他拎起来做了出头鸟。

  饭后晏祯到书房处理公务,晏青染悄悄跟上去,吩咐小意去沏一壶去火的菊花茶,自己进去给晏祯捏肩捶背献殷勤,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是中了什么邪。

  晏祯看了她一眼,将手里拿着的公文丢到了书桌上,黑着脸道:“过些日子是太后冥寿,按照惯例,是要请大佛寺的高僧入宫诵经,为太后祈往生福。”

  “这是陛下孝心所在,理所当然。”晏青染跟着附和了一句。

  晏祯靠在椅背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以手扶额道:“这确实是理所当然,也都是旧例,交由礼部与宗正司合筹便是,可陛下也不知是听了哪方进言,亦或是自己突发奇想,居然下旨令礼部找几个道士一同入宫,讲究什么佛道双修,这不是胡闹吗?”

  本朝以仁孝礼义治国,并不笃信宗教,京郊大佛寺是前朝国寺,已传承数百年,大燕朝建国后并未将其废弃,只是褫夺国寺之名,但京中上至皇室宗亲,下至贩夫走卒,还是有不少信徒,大佛寺几百年香火不衰,仍屹于庙林之首。

  皇家做法,诵经祈福,也从来都是首选于大佛寺,倒也不是什么偏爱,更多的只是习惯而已,皇帝日理万机,有心过问,却无暇深究。

  明棠如今又不知闹的哪一出,好好的旧例,非要去打破,也不怕惊扰了太后神灵。

  晏祯倒没有觉得她不孝,只是有些没必要的东西一旦摆到台面上,难免会引人深思。尤其是身为一国之君,一举一动皆受万人窥伺,明棠本意或许没什么,但若被有心人利用,少不了作梗为患,晏祯不信她不懂这个道理。

  他气就气明棠的胡闹任性。

  不先拿证据,就随意给朝臣定罪,轻则抄家处斩,重则祸及三族,晏祯当她死里逃生心有惶惶,也知道她所处置的那些人绝非无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身为人君,当着臣子的面就要让人家未过门的妻子入宫为后,丝毫不顾君臣情谊,更不顾伦理纲常,但鉴于她还没昏聩到直接下旨,在晏青染被梁王冒犯一事中也确实给了晏家一个很好的交代,晏祯就再次捏着鼻子忍下了。

  但到如今,明棠显然没有要收敛的打算,好不容易重新开了朝会,正事还没处理几件,就先丢给了礼部寻访道士一事,搞什么神鬼佛道,岂不是昏了脑袋?

  而受明棠年前先后对八位大臣定斩抄家的影响,现在的满朝文武大臣,有几人敢站出来质疑她的旨意,除了一个百官之首的晏相,又有谁敢出来劝谏?

  晏祯劝是劝了,可明棠就是一意孤行,他身为臣子,太难听的话也不敢说,即便是说了大概也没什么用,反正这事儿还是定下了,吕显代礼部领了旨,晏祯憋着一肚子火回了家,经晏青染一问,就没忍住说给了她听。

  晏青染沉思良久,开口道:“陛下此番,的确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她没觉得父亲大惊小怪,反而对他的想法颇有一番认同。

  众所周知,前朝有位皇帝就是因为笃信佛教,半路丢下皇位去出了家,彼时太子年幼,朝政受制于外戚操持,从此让整个王朝走上了下坡路。

  大燕开国之后,大抵也是受此教训,才褫夺了大佛寺的国寺之名。

  而明棠此番行径,明摆着更有文章所做。

  到底是君心难测,晏家父女二人一起沉思良久,也没猜出来明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小意送了茶水过来,晏青染给晏祯倒了一盏,劝慰他:“陛下所行之事必有章程,不过是入宫祈福罢了,或许是爹爹想太多了呢?”

  “我倒宁愿是自己想多了。”晏祯用了一口茶水,便放到一旁,意味深长道:“陛下如今的处事风格,倒是比从前更像个喜怒无常的皇帝了,只是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又会不会牵扯太大,而我只希望她的心思都在别处,不要在放在你身上了。”

  晏青染面色一僵,有些不自在道:“听不懂爹爹在说什么。”

  小意送过茶就出去了,书房里只有父女二人,晏祯也不打算和她绕弯子,直言道:“她胡闹的多了,我也不觉得稀奇了,比起她的江山社稷,我自然还是要先操心我的女儿,至于她心里有的什么章程,就让她自己去折腾好了。”

  见晏青染不说话,晏祯放缓了语气,轻叹道:“有件事还没和你说过,前几天吕家父子私下约我见了一面,谈到了你和吕显的婚事。”

  他打量着女儿的表情,确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之后,才又继续说道:“吕显年纪本来也不小了,早该成婚生子,我早先也答应过吕太尉,大概就是今年,他家里也早就做好了迎娶准备,即便没有陛下作梗,你也是要从我晏家女,变为吕家妇了。”

  “是因为陛下给了吕显危机感,所以要把婚期提前了是吗?”晏青染看向晏祯,神色无波,是她自己也想不到的冷静。

  晏祯点了点头,道:“我本来合好的良辰吉日,是下半年八月初七,但如今吕家着急了,等不到这么久,所以有意将婚期提前,这十七年的婚约,也确实该落实了。”

  “爹爹答应了?”晏青染又问他。

  晏祯没正面回应,只是道:“君夺臣妻,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陛下如今的胡闹,也只是仗着你和吕显未拜天地罢了,等你真的进了吕家的门,成为了吕弘安的儿媳妇,她即便身为一国之君,也没有强抢他人妻子的道理。”

  他没忘记明棠当日和他说的话,但是他也不会被那些话威胁到,普天之下那么多人,皇帝爱要谁要谁去,但是他晏祯,还不至于为此屈服把女儿送出去。

  之前倒是有过要重新给晏青染找个夫婿的想法,但一时半会儿的,人选可能不少,到底比不过知根知底的吕显,且吕弘安亲自带儿子找他,做过保证,又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晏祯心里有了思量,左右是要得罪皇帝,进一步退一步,大抵也没什么区别。

  “爹倒是没有逼你嫁人的意思,但我答应过你娘,绝不能让你入宫,更何况当今与你同为女子,她不怕千古骂名,这却不是我女儿该承受的。”

  晏祯又叹了口气,缓缓道:“染儿,晏家永远是你的家,并不会因为你嫁了人而改变分毫,今后若吕显待你不好,也依旧有我,有你三位哥哥做你一辈子的靠山,你不要怨我。”

  他眼里有愧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坚决。

  晏青染和他对视了一眼,满腹心事堆在了嗓子眼儿,但目光落在父亲不知何时染了霜色的两鬓之处,最终也只是道:“我知道爹爹是为了我好,又怎么会怪爹爹。”

  “那就好,那就好……”晏祯垂下眉眼,连声念道。

  他说吕弘安和他保证过,吕家绝不会冒犯皇帝威严,落得和那八位朝臣一样的下场。吕显也和他保证,和晏青染成婚之后,夫妻二人永以为好,绝不填房纳妾。

  晏青染知道,这是她爹所能给她找到的最好的夫家了,虽不知吕家父子二人的承诺是否能够兑现,但只要晏祯还活着,就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所以在晏祯小心和她说明,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之时,她也未置一言,只是点了头。

  是夜,明棠从梦中惊醒,一时恍惚。

  床帏外头传来隐约声响,但未经她允许,无人敢点燃烛火,亦无人敢出言打扰。

  重华宫的人都知道,自陛下死里逃生,便时常深夜惊醒,就坐在床上不动,既不唤人点灯,也不让人奉茶,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又是在想着什么。

  偶尔她会再睡过去,好似无事发生过。

  但更多时候,她都是枯坐到天亮,整个人阴郁可怖,令人不敢靠近。

  只有明棠自己知道,自重活一世之后,她经常会做同一个梦。

  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个噩梦。

  她既没有梦到明枫坐在龙椅上对她讥讽的嘴脸,也没有梦到自己双腿被废时的绝望,她只是梦到了自己被幽禁冷宫时,也是她生命中最后那一年的光景。

  她反复梦到晏青染,梦到她用瘦弱的身躯撑起被随意丢弃在冷宫门口的,残废的自己。

  那时正值深冬,明棠从未想过皇宫的冬天会那么冷,没有温衾锦被,也没有铺满她脚下的地龙,甚至没有一个带着暖意的汤婆子。

  只有北风呼啸和大雪白头,她被生生打断的双腿逐渐也没有了疼痛的知觉,两个太监拖着她丢到冷宫门口,甚至不愿再前进一步给她片瓦遮头。

  明棠伏在地上,缓缓握住一把雪,就当是给自己失败又惨淡的一生画上结局。

  她记得很清楚,两辈子也不会忘,那是太雍七年十二月二十日,还有六天,就是她二十六岁的生辰,她以为在自己会死在那场大雪纷飞里。

  但是晏青染救了她。

  晏青染是丞相晏祯之女,与太尉吕弘安之子吕显早有婚约,二人于太雍五年成婚。

  两年后吕弘安做了逆臣,扶持梁王明枫逼宫篡位,明枫生性好色,吕显为讨其欢心,将发妻进献入宫,活活气死了当时已被贬为庶民的晏祯。

  晏青染进宫后受明枫百般优待,但她不假辞色,宁死不从,明枫很快对她心生厌烦,但许是顾及吕显的面子,并没有直接赐死,而是将其打入了冷宫。

  两个月后,她在冷宫门口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明棠。

  她们在冷宫相依为命了整整一年,那是明棠生命里的最后一抹微光,她梦里也都是彼时光景,虽然凄迷、落魄、痛不欲生,但是晏青染把她照顾得很好,让她即便是双腿被废,幽禁冷宫,也能平静而又平淡地度过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年。

  晏青染很少说话,总是劳碌不停,除了安置明棠,洗衣做饭之外,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做女红,用一些精致漂亮的绣品,托一个心善的小宫女换置些日用品。

  在明棠的梦里,也总是那样昏暗又温暖的场景。

  她坐在椅子上,或倚在床上,晏青染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总是低着头绣东西。

  晏青染看着绣品,明棠就看着晏青染,两个人都很认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半天,等到明棠开口唤人的时候,晏青染才会抬起头来,歇一歇累僵了的脖子。

  她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睛看向明棠,瞳仁很黑,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明棠说渴了,她就倒水来,明棠说饿了,她就端饼来,有时候明棠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就出门去拿恭桶来,面上与端饼倒水时的表情也没差。

  这样的梦明棠做了好多回,刚醒来那段时间尤甚,甚至一天晚上会重复几次做同一个梦,每次从不同的节点惊醒,她总是双手发抖浑身冷汗,在心里把那个名字念了千遍万遍。

  她既想见到她,又不敢见到她。

  但最终她们还是见面了,冷宫里那个最亲密又最疏离的晏姑娘,终于变成了她的染儿,终于又再次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再做那个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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