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_成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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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元希容从侍女手里夺过团扇,烦躁地摇了两下,目光一转看见长廊尽头的元衍,双目登时一亮,扇子扔给侍女,提了裙裾快步跑过去。

  “二兄!”

  元衍甫看见元希容时便停下了脚步,含笑看她跑过来,待她到了近前,唤了她的小名。

  元希容撇嘴,“二兄不要再这样喊我!”

  元衍拖长音说了一声好,“我们希容的话,谁敢不听呢?”

  元希容忍不住笑出来,又飞快收了,“我说的都听?那好,二兄,我不要回西原去,我就跟着你。”

  元衍神色仍旧温和,“希容,不要胡闹。”

  元希容很不忿,“我哪里胡闹?我不想回去便是胡闹了吗?那为什么幼猊可以留下?”

  天子万寿将至,西原公元佑携家入京庆贺,安州正是无主之时,北方楼烦便趁此时叩关,百姓有倒悬之急。昨日消息传至京都,举朝震怒。元佑上表请戍边不力之罪,又请回转西原主持战事。楼烦趁天子万寿之际此番挑衅,罪无可恕。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元佑领命带安州守将讨胡。

  诏令一出,元府像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炸开了。

  方艾自与元佑成亲便没有同元佑分离过,此番自是要与元佑一道回西原去,又因她近来罹病,两儿妇连同亲女需要侍疾,也得一道回去,留三子在京都为天子贺寿。

  此般安排,元希容十分不满。

  元衍知道怎么对付他这妹子,笑说:“幼猊哪比得上希容你体贴?咱们兄弟姊妹,你最得母亲的心,有你在母亲跟前,兄弟们才能放心。”

  元希容听了果然忍不住笑意,可她瘪了嘴,“二兄你尽胡说,谁最得母亲的心,咱们可都是一清二楚,再说了,要论起体贴来,我又如何能比得上我那位二嫂?”说到这儿,她眼珠子转了转,又笑起来,“不过我倒听说,我的二嫂许是要换人了,二兄,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作女孩子娇憨之态,“你告诉我嘛,二兄!”

  元衍神色不变,由着她晃他衣袖直到她自己生气厌烦了自己丢开。

  元衍似笑非笑,“青雀,我一直觉得,女孩子有些聪明在身上是件好事,只是你这聪明,不该用到自己人身上,等你到了旁人家再使也无妨,不过说回来,你有兄弟在,要是叫你受了委屈,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你是个娇娇女孩,是父母兄弟手心里的珍宝,只需要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了。”

  元希容到底不过十四岁,听了这些话脸上挂不住,强撑着也笑不出来。

  元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青雀,听二兄的话,跟着母亲回家去,这些日子也安分些。”又安慰她,“等这段时日过去,也就好了。”说完了话,又吩咐元希容的侍女将她带回去。

  侍女扶着元希容,瞧着主子的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道:“娘子何须如此?二郎是娘子的兄长,一向最疼娘子。”

  元希容斥道:“你知道什么?这家里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我这二兄,真惹了他,翻脸不认人的!”她后怕得很,手抚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又笑起来,“不过说起来,要没我的好二兄,我哪来的热闹瞧呢?我母亲最得意她那儿妇,毕竟她亲自教出来的,如今二兄打她的脸,我看她要怎么办。”

  侍女垂首不敢接话。

  杨琢大踏步而来,侍女纷纷退让。杨宝珠正饮茶,闻声不满道:“是有人追着阿兄索命吗?这般急躁!”

  杨琢冷笑道:“你倒稳的住。”

  杨宝珠不满更甚,冷脸磕了茶碗,喝退了侍女,等屋内只剩了他兄妹两个,看着杨琢气道:“不稳又能怎么着呢?真乱了脚露了踪迹,咱们也活不到正日子了。”一番话讲得杨琢失语。

  两人静默一阵,杨宝珠又道:“胡人犯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倒也不必多想,咱们行事谨慎,旁人断瞧不出端倪来,不过巧合罢了,况他若真勘破你我图谋,又怎么只带走了妇人却留了儿子在局中?阿兄是近来忙得过了,绷的太紧,我也是说话不好听,阿兄消消气吧。”

  杨宝珠既已软了姿态,杨琢是生不起她的气的,只是唉声叹气:“妹妹,不瞒你说,我现在怕的厉害,总觉得不成事,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杨宝珠气的说不出来话来,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你也只这芝麻大的胆子了!”

  杨琢听了这话虽气,却也没有言语,只是叹气。

  杨宝珠又道:“你当你这会子停了,日后便能退了?我们本来就是没退路的人,你如今都不成事,来日父亲去了,你还能成什么事?只怕到时你我连埋骨之地也无!”话说到这里,杨宝珠心中不免生恨,暗想道:“我是个女儿家,莫说入朝建一番功业,便是常出门行走也不能,倘我一样是个男子,何须与他啰嗦这半天?”她也知要逞大志还得要靠她这兄长,也不敢真把人得罪的太狠,遂放软了声调,苦心劝道:“阿兄,你我都是没退路的人,你不能往上去,便只能往下跌了,站的太高了,往下跌是没有尽头的,父亲能做忠臣,你难道也能吗?你得把命捏在自己手里,你忘了王韬吗?”

  正说着,侍女来禀,道大人找大郎君。兄妹对视,皆是心如擂鼓。

  杨宝珠小声问杨琢,“阿兄你应当没什么大动作吧?”

  杨琢道:“我尽是听你的,绝无妄动。”

  杨宝珠稍放了心,又嘱咐道:“那便不必担心,阿兄见了父亲,不要乱了阵脚才是。”

  杨琢点了点头,出去了。

  杨宝珠心中不安,谴了人跟去打探。侍女回来禀道是为着孙氏归宁的事,杨宝珠这才放下心来。

  孟冲到平成殿前,李丰迎上来,却不说话。孟冲察觉这异状,正要问一问,听得殿内孟恺呼唤,只得作罢。

  孟恺孤单坐于榻上,见孟冲进殿,朝他招了招手,想说话却咳嗽起来。

  孟冲到了近前,先行礼,喊了一声父亲。孟恺笑吟吟瞧着他,有好一会儿,久到孟冲觉得不适,又喊了一声父亲。

  孟恺回了神,拍了拍身侧,笑道:“来,锦儿,过来,到父亲这儿来。”说完便低下了头,枯朽有如死木。

  孟冲依言上前,在孟恺身前站住了,迟疑着又喊了一声父亲。

  孟恺颤巍巍抬起头,脸上仍带着笑,道:“锦儿,父亲今日找你所为何事,你知道吗?”孟冲不说话,孟恺又问了一遍。

  偌大的殿里,安静得能听见头顶虫子在爬。

  “锦儿,你有话要跟父亲说吗?”

  孟冲面无表情,“父亲想听什么?”

  孟恺忽地又猛咳起来,李丰在外听得揪心,但不敢进去,只能独自叹气。

  孟恺咳了好一阵,好容易摸到了手帕,吐出一口血痰来。孟恺盯着那团血好一会儿,颤着身子攥紧了帕子,抬了眼去看孟冲。

  孟冲神色不变,孤零零站着,却显得坚毅。

  孟恺忽然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滴下来,滚过胸前行龙的眼睛,浸透了。

  孟冲心里闷闷的,但仍坚持着不说话。

  孟恺问:“锦儿,你看着我这样子,也不愿意可怜可怜我吗?”

  眼泪落下来的时候,孟冲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说:“可怜?父亲说可怜,谁有我母亲可怜?父亲当初怎么不可怜可怜她!”

  他提起他死了的母亲,孟恺不敢再说话。

  父子默默无语,半晌后,孟恺问:“那要怎么办呢?锦儿你想怎么办呢?”

  “妹妹的事,父亲知道了也无妨,反正父亲七夕寿宴过后,我带她走,依了母亲的愿,这辈子都不叫她沾惹尘埃,一生都无忧无虑地过。”

  孟恺咽了咽,哀声道:“你是要叫我死了也不能见她一面吗?我已经受了近二十年的折磨,如今要死了,还不能得到宽恕吗?”

  “活着的人也配得到宽恕?”孟冲冷笑:“见她做什么?父亲见了她,说些什么呢?她要问你,为什么她父亲明明活着她却从来不知道,父亲要怎么回答?难道讲你因一些子虚乌有之事,用你的多疑和嫉妒生生葬送了我的母亲,叫她生下来便没有了母亲!父亲敢吗?你不敢吧!父亲若是敢,今日也不会来问我了!”

  孟冲气喘吁吁,大殿上清晰可闻。

  “她一辈子不知道这事倒还好些,莫要给她添烦恼。”

  孟恺魂灵已被抽离,此时此刻如泥胎的塑像,他舔了舔干枯的唇,道:“你说的对,确实对她没什么好处,只是——”他抬了头,眼里蓄了泪,“——我挂念了她这么些年,如今她就在我眼前这么近的地方,你怎么能不叫我见她一面呢?她那么像你母亲……就叫我见一面吧,寿宴那天,寻个由头带她进来,给我看一眼,说两句话,了了这桩愿,我就是死了也能放下心。我见了她,你就带她走,往后你们兄妹,两个人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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